不知道在哪儿任杰看到过一句话：“不知道说什么好时，就干脆别说。”
言多有失，这也符合遇事冷静的原则，拿定了念头，任杰坦然了，居然还观察到，一屋子完颜人愤怒地叫嚣，似乎还找不好具体针对谁，按说主意是任杰想的，但他的地位特殊，没有谁敢把指头冲他指点。
“有顾忌这就好办。”
有顾忌说明完颜人还离不开他这个主子，那他的话就没人敢轻视，任杰拿定主意，等这群愤怒的完颜人把火发到某个具体人身上，自己再视情况出面。所以任凭术里奇等人吵闹，任杰铁青着脸，什么也不说。
任杰一声不吭，完颜人也不敢把矛头对准他，可是光嚷嚷也不行，于是术里奇调转枪口：“粘罕、乌达补，还都是刚断奶的孩子，有啥本事做首领？老子刀头沾得血，比他们喝的水都多，这种人保不准人没杀到，先把自己给吓死。”
“术里奇你说什么？”
人活脸树活皮，涉及到自己，粘罕无法沉默，跳将起来，指着术里奇挑战，“敢不敢出去比划比划，看谁把谁吓死。”
“比划就比划，老子怕你？！”术里奇也窜了起来。
“够了！”
一只木碗被重重地摔到桌上，居然是没里野看不下去了，“完颜部谁的族长？这里谁说了算？你们还懂不懂规矩？！”
一群爷们，就这样给一个女人镇住了。
任杰觉得是该出来说话的时候了，便冷着脸道：“都不说了？那我说几句。愿意出去比划比划？好啊，我赞成，我高兴，我们完颜人没有孬种！只是你们要想清楚，我们完颜人的刀、箭，是该对准谁的，而这屋子里坐着的，又都是谁！”
在任杰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术里奇垂下了头，粘罕也被娄室拉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任杰冷笑两声，继续道：“眼睛盯着那几只牛羊，好呀，伸手之前先在心里问一句，凭什么得到它们？凭脸吗，脸长得再好，刀砍箭射狗屁不是。我们的牛羊是要送给我们的勇士，勇士必定是冲锋在前的，没点本事，给你个首领，领走几只牛羊，又能怎样？结果就是葬送了自己，也害了跟在你身后的完颜兄弟。”
“我原本打算，安排过三位夫人的族人，再来安排我们完颜战士。”
利用这段慷慨陈词的时间，任杰想好了应对的策略，他把矛头直指完颜部本土势力：“可是你们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阿不沙叔叔作为扎合谋克，手下是我们完颜部的主力，这么多人怎能没几个帮手？”
这话可是任杰临时编出来的，他跟嫡保真她们商量的时候，也没这些内容，这也是被形势逼出来的，适当地妥协。任杰的妥协也不是没条件的，他顺便捎带了一下座中的几位长者，很显然，今天术里奇等人发难，有他们背后的功劳：“人选呢，我准备请五位长老推荐，可你们偏偏要出去比划，好啊。”
“大伙都别坐着了，出去比划比划。”
任杰带头下地，许多人都还在炕上愣着呢，“走啊！下地！”任杰的连声催促中，大家才胡乱穿衣，跟着出屋。
“找几根绳子来。”
有人去拿绳子，任杰就近收来些干草，摆弄几下，就捆出了“脑袋”和大半个“身躯”，最后在下面插上根棍子，便做成个草人。任杰把草人交给一个奴仆，让他拿到几十步外的墙根，立在那里做靶子，任杰要过弓箭，“我先试试。”
连着五箭，四箭射胸，一箭射头，成绩不坏。任杰转而对身后的人道：“死在自己人手里，可怜，杀害自己人，可耻！我们完颜人不兴搞窝里斗，我也不给你们这个机会。废话少说，每人五箭，多中者胜；箭数相同的，射头多者胜。”
“谁先来？没人来我来！”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首先站出来的居然是斡骨剌，他五箭全都射在草人的头上，端的技艺精湛。斡骨剌这一射不要紧，后面的人就有了压力，完颜人是最争强好胜的，跟着的几个年轻人，五箭全中应该没问题，但是他们不愿意输给斡骨剌，也想全中头部争口气，结果是事与愿违。
不过也有不含糊的，术里奇和粘罕也都五箭射中头部，居然难分高下；轮到乌达补出场，这小子用得另外一种路数，五箭都射在胸脯。这样男人们就都射过了，没里野才道：“我也来碰碰运气。”
这女人的运气实在好，五箭由头向下，一字排开，不邪不歪，距离均匀，最后一箭居然将柴人下面的那根木棍射断，射术之精将一堆男人看得发呆。最后统计箭数，阿不沙、斡骨剌、术里奇、粘罕四强并列，五箭全都射中头部；五箭全中的还有乌达补和宗翰两人。
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任杰松了口气。
任杰又将大家招回木屋，在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坐好，然后说道：“昨天先听嫡保真讲，后来阿里白也证实，辽皇帝于五国部设节度使，五国部族长曰孛堇，行兵时则称猛安（千夫长），手下谋克（百夫长）数名。”
这事确少有人知道，拉了两位夫人出来，大家相信任杰不会胡说。
任杰苦笑着环视大家，“你们看看完颜部现在，阿不沙所部最多，也还不足百人，我给你们几个谋克职位，就是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将完颜部壮大。果真等到那一天，我这个猛安名副其实了，你们还怕没得谋克做？”
“本来我准备先把三夫人的族人安排了，再来安排我们完颜部，现在好啊，打起来了，不过却打出了强弱，也算好事。”任杰又把这话重复一遍，都强调责任不在自己，他转而面对阿不沙，“合扎谋克之下，另设谋克两人，就由术里奇和宗翰担任，阿不沙叔叔你看怎样？”
阿不沙将目光望向五位长老，见他们并没人出来反对，便点了点头。
职位最后就这样决定了：任杰行军在外任猛安，没里野负责守家任猛安之副，三位夫人各荐谋克一人，统领族下战士；阿不沙为合扎谋克，带领完颜部战士，下辖粘罕和宗翰两位谋克。
关于俸禄，刚才任杰已经讲过了，扎合谋克于每年草生、草旺、草黄和雪降，四次各领牛马十匹、羊二十头，任杰现在宣布，谋克俸禄是扎合谋克的一半，但他没讲猛安之副得多少，也没人问。
任杰原先预想，宣布完这两项新政，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时刻，现在是不敢指望了，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最后还是嫡保真讲了一段话：“我刚嫁到完颜部，石鲁告诉我一件事，说他接任部族首领，便想让大家搬出洞穴，入住木屋，还想大伙开垦农田，种植五谷。”
“完颜人原来是住洞穴的？”这事任杰才知道。
讲到这里，嫡保真略做停顿，目光与族中的长老进行交流，试图勾起他们的回忆，应该说，嫡保真做到了。跟着嫡保真又讲：“那时部落中的长老和族人也想不通，居然纠结在一起，冲到石鲁的住所，要将他坑杀。”
座中五老神情不安起来，显然坑杀石鲁的行动，他们即便不曾参与，也都有过听说，而且他们也明白嫡保真旧话重提，目的何在。
嫡保真道：“后来多亏石鲁的叔叔谢里忽赶到，用箭射开众人，才让石鲁活了下来，又让他把自己的想法最终实现。现在石鲁人已经不在了，你们大家说句掏心窝的话，是愿意住在木屋，还是愿意回到洞穴？”
屋里一片寂静，居然没人开口表态。
嫡保真也不需要有人出来表态，她表现得很自信，继续款款道来：“石鲁还对我说，自从种植五谷，族人圈里的牛羊多了，赶去黄龙城换回来的东西也多了，夜里睡觉都盖上了布被，身上也不用再被皮衣磨破了。”
“这些都说明了什么？”
嫡保真提出个很尖锐的问题，但她的目的却在眼前，跟着便道：“现实告诉我们，石鲁当年做对了，那么眼下的乌古乃呢？他所做的这些，是对是错，我想大家都先别急着反对，我们试试看。乌古乃也说了，试着好就坚持下去，试着不好就再改回来，大伙都别专牛角尖，都耐着性子等几天，等到结果出来不好吗？”
“那就再等等看吧。”
说话的老者正是乌葛，显然他代表了大伙的意思，只是完颜人的脸上，都写着不服气，他们并不看好乌古乃的变革。好在阿不沙跟着带头来给任杰和几位夫人敬酒了，之后是乌葛、乌温、葛翰、什古罕、莎里奇五位完颜部长老，然后才是其他人，屋中的气氛总算还过得去。
石鲁差点被人坑杀，任杰是第一次听说，他的胸膛豁然开朗，想想石鲁当年的经历，自己今天所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而且石鲁最终让自己的目的实现了，难道自己会做得比他差？
“那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