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里不见人影,更不闻人声,死一般的沉寂。就连树上的那几只乌鸦,竟也想呆了一般,站在枝头,一动不动。
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难道,西门翠柏竟不顾父子之情,将他……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踩着满地的落叶,走到曾经熟悉的书房前,轻轻推开,依然是从前的摆设。她心中暗喜,在看那桌上的砚台里,墨还是新磨的,散发着海棠的淡香。人还在,没有走远。
离开书房,她一路去了曾经呆过的房间,那里,竟也是之前的模样。只是被褥换了新的,她不禁伸手去摸,软软的,竟然有太阳晒过的香气。跑了这么久,她突然觉得有些累,竟不自觉的将那被子盖在了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全身暖洋洋的,就像置身在世外仙境一般,头顶是温暖的太阳,身下是一片绸缎般柔软的草地,周围则是一片花的海洋,更有各色不曾见过的珍稀走兽飞禽围绕在他的身侧,翩翩起舞。
她闭着眼睛躺着,阵阵暖风就像一只只温柔的小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脸颊,暖暖的、痒痒的。头顶,突然有若有如无的箫声传来,伴着淡淡海棠的清香,一丝一缕清越动人,就像一只彩蝶在耳畔飞翔。
她不禁睁开眼睛,才发现根本没有那草地花海,更没有走兽飞禽,身上的被子倒是暖的。她刚一定神,却依稀听见梦中那样熟悉的旋律。她迫不及待的跑下床,追寻着那箫声的来处。
花园里,早已没了当日繁花盛开的景象,一片荒凉破败之感。穿过这些悠长痴缠的枝蔓,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棵海棠树,紫色的花朵开的异常绚丽,花树下的那个人,依旧是绿色的长袍,手中握了一把翠绿的竹萧。
她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些枯败腐烂的枝蔓,就像是分别之后这段幽远的岁月,横亘在两人之间,绵远而悠长。
他也看见了她,就在她踏进花园的那一霎,微风吹起她紫色的裙角,他的心,就像一支海棠花瞧瞧绽开了。那个时候,她眼中还只有那些枯枝烂叶。
箫声依旧。
程紫烟远远看着他,他也眼望着不远处的她。
直到一曲终了。
他轻轻放下唇边的竹萧,踏着那些枯枝和落叶,“你来了。”
她点头,“你,好了吗?”
他淡然一笑,“差不多,死不了。”像是安慰她一般。
他走到她身边,指着那棵仅存的海棠,像是邀功一般,“看,它开的多美。”
她四周打量一番,笑道:“可是,为什么其余的花草都枯死了。只剩它,岂不太过寥落了。”
他却突然将她揽入怀中,“眼中不见你,我心中只剩它了。其余的,我无力分心照顾。”
这一句,简单却温暖,程紫烟不禁流下了热泪,是感动的欣慰的而不是痛苦的气恼的。
“怎么了?”
她匆忙的摇头,一边抹着眼泪,“没事,没事。”
他没有追问,又是淡然一笑,“我带你去书房,有我画的海棠,你瞧瞧。”
他什么都不问,却让她如此安心。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忘记那些俗事与烦恼,安安静静的呆着,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不用去害怕那些痛苦的刑罚,不用去迁就那些高高在上的尊严,不用去理会那些不咸不淡的话语,更不用去念想谭慕雪那绝情冷漠的面孔。
那是一幅花下美人图。紫色的垂丝海棠,花枝下俏立着一位穿紫色衫子的绝色美人,活脱脱就是程紫烟的模样,如此传神。她倒不记得自己何曾那样站在花树下。
“如何?”
她娇笑,“这倒让我不知如何评价。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若说好,这画上活脱脱便是我的模样,岂不是我恬不知耻的自夸起来,若说不好,我却又不甘心。”
西门独秀宽慰的笑了,可一转眼,那笑容就变成了眉头紧锁。程紫烟见状,急道:“怎么了?是不是那次的旧伤?”
他脸上绽出一丝苦笑,“不碍事。今日有些劳神,才会如此。”
“你父亲他,太过狠心了。”
西门独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猛的将她推开,“你快走,这里不安全。父亲一直在派人找你,找不到你他是不会罢休的。守在院外的人,随时都可能回来。”
程紫烟有些疑惑。
原来,发现她逃走后,西门翠柏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儿子,派人将海棠苑搜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一丝线索。他一边派出十人小队暗中查访,另一边便派了三十人分成三班,日夜守在海棠苑外。除了西门独秀,他实在想不到会有谁将程紫烟带走。以西门独秀的功力,自然早就察觉到了院外的人马。只因昨日中秋,想是西门翠柏将他们叫回了府里,那些人竟至今未曾出现。
他当时看见程紫烟,一时高兴,竟将这些人忘了个干净。此刻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才恍然记起,遂催促她赶紧离开。
听了他的解释,程紫烟心头本已压下的失落竟再一次涌上心头,她哪里还有地方可去呢。
“你快走,回那个人那里去。”
程紫烟苦笑。
“他……他对你不好?”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原以为这里就是她的桃花源,可以忘记一切烦恼的地方。或许,世间本就没有桃花源。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恳切的问道。
她满脸痛苦,不想回忆,更不想回答。
“我想离开长安。”
他不是傻瓜,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此刻,他无法给她任何承诺。他突然异常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恨自己只能这样被父亲困在这里,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流泪,却什么都不能做,哪怕是一句空话,他都不敢给。如果母亲还在,如果她没有做出那样卑贱无耻的事情,他也不会对父亲有愧疚,不会受如此爱恨交织、羞愧难当的煎熬。
“程紫烟,程紫烟,程紫烟……”院子里突然传来熟悉而焦躁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