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的杜致远翻了个身,随手一摸,身侧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个儿未进任何人的院子,醉醺醺的回了杜府之后退而所有人,一个人在书房搁置了。
外间还亮着莹莹的灯光,自个儿口干舌燥,脑袋昏沉,“杜福!给爷倒杯茶来!”
一个纤瘦的身影进了来,递给他一杯冷茶,杜致远也不吝,他本就是口渴至极,只恨这杜福也该敲打了,大冷冬天也不会给自己温点儿茶水。嘴边挂着茶滴满足的闭了眼呢喃道:“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子时初刻。”女子清冷的声音让杜致远混沌的头脑立即清明起来,一个激灵蹦了起身,随即立马拉过锦被,言语中全是困窘急迫,“你,你怎么、、、、、、这是为父的寝房!”
杜玉漱转过身,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之声,叹口气道,“父亲什么时候在意起女儿的闺誉来了?”
“你真是以为为父不能奈你何?”杜致远脸涨得通红,“混账,你,你给老子滚出去!”女儿三更半夜在父亲的书房伺候,这传出去、、、、、、“快滚回去!从明个儿起不许踏出院子一步!月例银子也没有!明个儿自个儿去杜福那儿领二十板子!你那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杖毙了!”
“好吧,”杜玉漱立起披风帽子戴上,一脸无奈言道,“女儿这就出去叫人。”
“你,你,你给我滚回来!”捏在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下了,三更半夜门若是引得了那群伺候的注意,这、、、、、、杜致远站了起来,眼睛几乎要喷火,牙齿咯咯直响,“你到底想作甚?”
雪貂帽檐下女子清冷的目光直视着男人,语言平缓而有力,“我的母亲,吴秋寒,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死。”
“她是身有隐疾、、、、、、”女子不屑的看他一眼转身想走,杜致远有点儿急,“你不是问过那人了吗?那人已经说了是她下药、、、、、、”杜致远捏紧了手,看着那直直向前离去的弱小背影脸上杀伐之色立现,终是泄了气,“站住!”
杜玉漱转过身,垂下眼帘低了头,颤抖着行了福礼,“谢过父亲不杀之恩!”
杜致远瘫软在床上,声音仿若苍老了十岁,“到外面书房等着,为父收拾片刻即来。”杜致远进书房时之间那小小的身子裹在月白色的披风之中,露了一张娴静如水的脸,淡黄的烛光中显得十分柔和。他心下一软,随即叹了口气,很多事儿,过了就是过了。
坐了书桌后,习惯性的拿了一本书于手中,沉默片刻道:“你都打听到些什么?”
“杜单氏说是她自个儿下的药,父亲和祖母也是知情人。罗姨娘神似她,”杜玉漱抬头看他,“德妃娘娘,却是像极了罗姨娘!”
捻着纸张的手抖了抖,“那又怎样?这普天之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您的大女儿说,我这张脸,会给自个儿带来好处。”
“你的长相是极好的,旁人见了心里也会舒坦,怎不会带来好处?”杜致远还是云淡风轻的解说着。
“女儿一直在想,”杜玉漱满面的泪痕,“父亲您对那女子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若是说有情,怎生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若是无情,这些年惦念不忘却又是为何?”
“只是一个妾室而已!”杜致远烦躁的扔了书,“哪值得我惦念不忘?嗯?倒是你,若无其他的事还是快些回院子!”
“父亲是不是一直认为,我那生母对你并非真心?”
“那是父亲的私事儿!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谁给你的胆子来干涉父亲的事!平时对你放纵你就、、、、、、”
“为何一定要我进宫?”杜玉漱走到他面前,眼带泪嘴带笑,“是不是,嫁给老子也是嫁,嫁给儿子也是嫁?”
“混账!”那握过弓弩大刀的大手狠狠地挥在巴掌大的脸上,打的杜玉漱几乎站立不稳,红痕即显,脑袋嗡嗡直响,鼻腔中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房顶上的男子捏紧了手,可屋子里的女子仿若伤的不是自个儿,只是趔趄着站定后一脸无谓的摸摸自个儿的脸,举了手背胡乱的抹抹鼻子,那血就沾花了一张俏脸,可还是止不住,杜玉漱就在杜致远呆滞的目光中掏了手绢,淡然的仰了头,把那丝绢搓吧搓吧的揉成了一长条堵了鼻孔。
滑稽之极,心酸至极。杜玉漱脱了沾了血滴的披风早在了凳子上,那大滴大滴的泪水重刷着脸上的血迹,嘴唇颤抖着,声音哽咽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父亲,现在可说?”
书房静默下来,只听着那莹莹烛光跳动之声.良久之后、、、、、、
“为父本只是营中小将,”杜致远闭了眼,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的皇上还只是位郡王。督军时心血来潮上阵杀敌,为父替他挡过刀剑,于是便成了他的身边人。大胜后陪他易了服四处游玩,到了大卧佛寺。你的生母,只是一从六品州同之女,本是无上京的机会的,但先帝仁慈,只因那吴州同政绩出色,于是便宣了他进京述职。大卧佛寺香火鼎盛,她也来了。因为身份不够,连客房也未寻到,只身一人在那那桃林闲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年的桃花开的真是艳,连那阳光都跟着斑驳起来。“于是便碰到了郡王与我一行人。”那双清亮的眼睛满是笑意,粉面如桃低声轻吟: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不求同日生,但求同入土。但不是对着自个儿,是对着那人。“当时她客居上京,多有不便,郡王,郡王那时一心忙着迎娶当今的皇后,做了很多准备。”连王府里的通房侍妾都打发了,甚至还处置了那些怀了子嗣的女子。“我便把她安置到了春熙庄的玫瑰园上。她很聪颖,心思澄透至极,真真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能、、、、、、”
“郡王不能给他名分,王妃也有所察觉,还给我指了婚。”杜致远露了苦笑,“她那等女子,心思细腻至极,怎会不知?为了避嫌,答应了王妃做了我的妾室。”她总对自个儿笑,非常温婉,不争不抢,不温不火,不闻不闹。
“后来,有了你们。”男人的目光柔和起来,“那时我在西北,鞑靼闹的正凶,大胜回来,就有了你们。没过多久,皇后也知道了,拿话语点播了你祖母几句。你祖母活成精之人,怎会不知皇后之意?况且根本不需她自个儿动手。只是听别人说,你母亲跪着求让她多活些日子,想看着你们长大一点儿。”
“你,”杜玉漱哽咽不能,呜咽出声,“你可以,可以一开始就放她走的!”
“那时那吴州同因为政见不同,已经、、、、、、这些事儿,你不用知道。”杜致远的心突然尖锐的疼了起来,“是,为父那些年不愿眼睁睁看她、、、、、、,只愿四处征战,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已经走了。”聪慧的女子,如同那冬日的雪,落下时洋洋洒洒,炫目至极,让人不忍移开眼,消逝时毫无痕迹,不留一点儿牵绊。
“你害死了她!你这种人怎么有脸活在这世界上?她是你的女人!你一句避走他乡就可以若无其事的看着她去死!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忍辱负重的活着!她可是你的女人啊!你怎么可以眼看着她被人逼死?若是待她够真心,又怎么会被皇后忌惮?就是你们,你们这一群人害死了她!”
“你是不是一直怀疑她?是不是一直觉着她留下是因为那人?你是不是还一直以为自己带了绿帽子?”
“你给我闭嘴!”
“你害死了她,就是你的愚忠!你的自命不凡,你的狗屁规矩!你的忠心只对你一人而已!你所有想保全的也只是你自个儿!可笑的是,你害死了我娘,现在又要来害我、、、、、、你是不是因为德妃,幻想龙椅上那人对我娘还念念不忘?无论是风头正劲的皇长子还是比你年岁还大的那个天下之主,你都不会吃亏,对吗?”
“是,”杜致远红着眼踢到了桌子,满是戾气的站了起来,捏紧拳头一步一步走向她,“有什么不好?你记得自个儿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庶女,庶女!为父费尽心机送你进宫为何你反倒是没一点儿感恩?”
“天下的女子有多少盼着这种机会?”双手捏住她的肩头,“你够聪慧,比你那母亲还聪明,姿色也算上乘,只要多学学规矩,在那**如鱼得水根本不在话下!”
“你放开我。”杜玉漱现在狼狈至极,双眼红肿,右边脸颊也肿胀起来,白净的脸上泪痕血痕都有,还有那塞在鼻孔中的手绢、、、、、、“你这样算计那人,还指望那人会给我好日子过?”
“为父只能给你这机会、、、、、、”
“我不稀罕。”杜玉漱看他的脸色难看起来,清了清喉咙接话道,“我会照做,有条件!”绕到那到地凌乱的书桌旁,寻了笔墨纸砚,未磨开的墨滴落在那褶皱了的宣纸之上,“我会进宫选秀,也会尽力讨好奉承,”杜玉漱的心撕裂的痛了起来,“我这身体里流了你的骨血,父亲您一直养我长大,吃穿用度虽不及旁人,可从未间断过。但是,我恨你,非常恨你!你逼死了我的母亲,从小对我不理不问,容得嫡女跋扈设计于我,你可以眼睁睁见我受苦受难,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呵责我,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利,利诱我,逼我给人家做小、、、、、、父亲,女儿曾经想过,就算毫无父女之情,就如同陌生人,上下级般相处也不错,可现在看来,是女儿妄想了!”
“我要与你,义绝!”
“这进宫选秀,是我最后能为父亲做的事儿,你甚至可以直接禀了文德帝,送我入宫做个暖床之人就可、、、、、、”
杜玉漱拔下头上的金钗,紧紧地握在手中,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青紫嘴唇忍不住的颤抖,“你给我的,我也还给你!”话毕狠狠地插入自个儿的右胸!金钗够尖,杜玉漱直觉着头皮一阵发麻,好一会儿才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锐的钝痛,痛的她几乎没有力气把那钗拔出来!
“你!!!”
“还有!”咬紧牙关拔了出来,细小的血柱就喷涌这染红了素色的衣袍,带着血迹的金钗马上又刺了在伤口旁!杜玉漱的汗水混合着泪水一起落了下来,真疼啊,真疼!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不是!你不配!“我还给你!”那颤抖的双手上全是血迹,精细雕刻的珠花上也占了血珠,妖艳之极,“够不够?不够吗?再来!”
“你个混账!”杜致远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她倒地,灰败的嘴唇颤抖着,“混账,混账!你要死吗?你这是作死吗?那时为什么活下来?”后退几步踉跄着走到门边,颓然的挥了手,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你给我滚,滚!!”
杜玉漱捏着那只金钗,费力走到他跟前,露了一个笑容,“我再也不是你的女儿,您也不是我的父亲。杜大人,这只钗,送您。”硬塞入他手中,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嘴角溢出一丝笑容,“莫要忘记您,您在大卧佛寺答应的事儿。”
杜致远张着嘴看她满手的血迹颤抖着推门,看她颤抖着双腿跨过门槛,看她胡乱裹着披风一步一步极其小心的走着,看她瘦小的身影因为痛而佝偻的背,看她慢慢消失、、、、、、回头看着凌乱的书房中隐约的血腥之气,终于躺了在地上,凌冽的夜风从大开的门往里灌,杜致远闭了眼,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这一章有些压抑,其实杜大人不是很坏,他所做的事儿是站在自个儿的角度去衡量的,只能说女主已不再是那个女主吧大藏节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