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卫若子摇头,吕宜武怔了怔,显然有些不相信:“你不知道皇上在逼莫安之?”
卫若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掏出纸笔,摊在掌上写道:“莫安之虽是公孙之后,但家父曾为公孙府家奴门生。皇上若是定要追究当年旧事,欲为公孙翻案,家父大不了不当这个丞相便是。妾身实在不明,皇上为何定要将家父逼至死地?”
吕宜武紧盯着卫若子,神色间满是猜疑:“莫安之当真,甚么也没同你说起?”
卫若子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淡定摇头。
吕宜武凝神细想了想,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果然同我想的是一样。他一直在护着你。”
卫若子自动忽略后面一句,却是从这话当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吕小将军要护着的,当然不可能是她卫若子。她眼珠转了转,抬手又写:“三姐她,甚么都不知道罢?”
吕宜武的目光落在那些笔划歪扭略嫌潦草的字迹上,点头道:“她那性子,我自然不能让她听到半丝风声动静。”
卫若子担忧地将目光投往远处的射柳场。那处被连天的喝采声重重包围着的跑道上,卫若水一骑飞扬,俏美的身姿正在马背上忽上忽下倏左倏右律动翻飞。只见她时而张弓搭箭瞄准放射,时而俯身扬鞭脆声呼喝,那一身浓郁到炫目的艳红裙裾,随着动作迎着劲风,猎猎而舞。
那就是一只火烈燃烧着的美丽精灵。
吕宜武循着卫若子的目光,也朝着那个马背上的美丽精灵望了过去。他眼中熠熠生光,眸中同样燃着两团烈焰。只听他对卫若子低声说道:“放心罢。当初我能将你的死讯瞒她一整年,如今也是一样,我定能将她护好。”
略停了停,他缓缓又道:“我想带她回西关。所以……我今日才来找你。”
卫若子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吕宜武。
吕宜武道:“皇上一直不动声色,虽然暗中施加给莫安之的压力日亦增大,终究还是想要等他自己做出抉择。与其说这是在给莫安之机会,倒不若说是在给卫丞相留些时间。莫安之再怎么顾念你,再怎么顾念卫丞相的抚养栽培之情,他身为人子,身为公孙之后,便不可能置灭门血仇于不顾。更别说莫安之自小投身相府为义子,这背后是不是本就别有用心,也是件难说的事。”
卫若子神色不动,只静静看着他。
吕宜武压着声音慢慢说道:“所以,不管莫安之是真不愿还是假不忍,当年公孙府一门八百的灭族之仇,骠骑将军身受的凌迟之恨,莫安之都不可能不管,不可能不报。”
“我来找你,是因为在我看来,不管莫安之是何居心,他对你,确有几分情真。不管有没有用,我还是希望他能念着你的情面,能放过若水。只要他肯放过若水,那么我会在这之前,带若水离开京都。”
他看着卫若子,认真说道:“我需要莫安之亲口答应,放过若水。”
卫若子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三姐是她家的三姐,便是这位小将军今日不来找她,她日后也会要想法子去找人家帮着一起想辙。
见她点头,小将军似是松了口气,神色稍缓。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番说词,似乎有某些不妥之处。他摸了摸脑袋,眼中颇有悯意:“莫安之虽是你结发之夫,但卫丞相却是你生身之父,四小姐……”话停在此处,余下的意思,却实在难以说出口。即将到来的取舍,对面前这个姑娘而言,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一些。
吕宜武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若水可以有机会,可以在他的羽翼护卫之下,甚么也不知道地离开。如果可以,他会使尽浑身解数,将京中所有发生的一切,瞒着若水一辈子。眼前这个姑娘呢?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据他所知,眼前的姑娘,似乎从未像他的若水一般,随心所欲肆意痛快地活过。虽然他时常能从那双灵动的眼眸中,看出她对那份肆意的无限向往。
吕宜武只能叹气,所以他又叹了口气。
不想卫若子那里却是压根没有接受到小将军溢出的同情。她此时满心里想的,只是她家三姐。卫若子低头抬手,继续在写:“将三姐交给你可以,但你如何向我保证,你能看好她护好她?”
吕宜武扬了扬眉,看着纸上的字句,双眼之中微有暖意:“你想叫我如何向你保证?”
卫若子没有抬头,垂首继续写道:“问你一个问题。”
吕宜武不语,看着划动不止的笔尖,静等她的问题。卫若子歪着头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词,然后写:“若是有一日,要叫你用我家三姐的命,去换你军中,曾与你一道同生共死过的,袍泽兄弟们的性命,你会不会换?”
吕宜武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粗眉不由得拢聚在了一团,心中微寒。他知道,若是他能将若水带去西关,带去军营大帐,或许真有那么一日,他会面临这样的抉择。
西漠边营,热血战场,两军交锋之所,计算谋划碟策间反无所不用其极之处。他曾掌兵挂帅,他深知这种可能虽可说万一,但绝不会没有。
吕宜武沉吟半晌,然后抬首迎视着卫若子的目光。他眼神坚定,语音平静:“倘若当真遇上这种事,倘若真到了非若水一条性命,不能换我三军一心的地步,我保证不了我不会拿她去换。我只能告诉你,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绝不会让她独个儿去承载这种结局。我会陪她。”
卫若子弯了弯眼眸,笑了起来。她从这坦诚的语气中,听明白了小将军对三姐的用心。既有这话,她放心不少。
……
……
远处有一人正骑着马,向着二人缓缓而来。
吕宜武看着那人,侧头朝卫若子这方倾了倾,皱眉说道:“自方家衰落之后,方含轩似是变了不少,性情变得很是乖戾莫测,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你与他相处,最好还是要小心一些。”
卫若子诚恳地点头受教,然后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
吕宜武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问道:“当真要会他?你若不愿,我可以帮你支开他。”
卫若子向他莞尔一笑,示意自己应付得来,不需他太过担心。吕宜武无奈,跨上马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垂柳,道:“我在那处等你。”
方含轩驭马来到近前,看着招呼过后,便停在不远处眈眈注视这边动向的吕宜武,不由含笑说道:“宜武兄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荡。他以为似他这般监看着,便防得住我向你动手?”
卫若子见他神色从容,行止淡定,翻身下马立在她身前时,脸上笑得很有些意味不明别有用心。她心中一动,掏笔写道:“刚刚王应儿主动凑过来,故意拿言语支开我家三姐,是你在背后指使的罢?”
方含轩曲指弹了弹那方纸笺,淡声笑道:“甚么叫指使?这话说得可当真难听。守备府王小姐觊觎你家相公,在闺阁权贵圈里可算不得甚么隐秘事。我只不过是恳请她,请她帮我与旧日情愫莫夫人制造些独处私会的机会,王小姐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地帮我一把。我若料得不错,稍待不需多时,王小姐想来还会将这忙一帮到底,顺便再给你家那位痴情相公透透风声,好让他能恰巧路过我俩人私会这处,将咱们两个的幽情密会,撞个正着。”
卫若子面无表情神色不动,方含轩笑得很是暧昧:“所以,夫人若是有些甚么温柔情话要同我说,可是得抓紧些。”
卫若子很听话,摇着笔头直奔主题:“你交待的事,有些眉目了。”
方含轩注视着卫若子,温和笑道:“我以为你沉醉于小莫大人的倾心呵护温柔缠绵,早已不知今夕何夕。怎么,终于记起你我之间还有个约定了?”
卫若子头也没抬,继续写道:“你我说好的三月之期,已过去大半。期限太紧了些,我实在无从下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有多难对付。能宽限些时日么?”
虽然早就说好了,大家要手拉手好朋友,合着伙儿一起想办法整死她家那头腹黑亲夫,但这实在不是像说“咱们手拉手好朋友,小伙伴们整一块儿打个火锅吃个大餐”那种事情一样,那么简单容易。不说她现在还没个头绪,即便是她真有那手段,这时节急火火匆忙忙地把莫安之弄死,那节奏也似乎太快了一点。
经了陈七老爷子的一番科普,类似于利用乾坤镜回穿回原来的世界这样的想法,卫若子现在好歹也有了那么些谱。认真研究了研究,感觉似乎很有搞头。只不过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从渝洲城回来到现在,她连穿越仪乾坤镜的影子都没见着,光只有莫安之这个魂引信号,有个屁的用。
更何况,那什么所谓的血玉电池,她也才将将从陈七嘴里听了个名词而已,便是想要打听,都还不知道从何打听起。
自手术过后,她一直被莫安之看得很严,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外头的天色便已是斗转星移乌云密布。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方含轩给她约好的三月之期,居然一眨巴眼,已是过去了一多半。
方含轩是个疯子。方含轩对莫安之恨之入骨。方含轩想要莫安之的小命,想得已不是疯魔二字可堪形容。卫若子这一个多月以来被莫安之关在府中严密看守,递不出去半分消息,心中确实有些担心。她怕这疯子久久联系不上自己,会不会又生出些别的猜疑来。若是那丫哪天等得焦躁不安,心情不好再来个不耐烦,又出幺蛾子搞出些什么事来,那可真个会要了她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