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本就长得一副纤纤弱质楚楚堪怜一碰就倒的林妹妹模样,小巧的五官又生得绝美精致,天生的文艺娇柔范。这会子忧桑的造型一摆,不说男人,便是女人看了,小心胆儿都得颤上两颤,忍不住就想护着她宠着她哄着她,变着法儿让她开颜。
司砚姑娘一时反应不了少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文艺病,还道她这是在嫌满桌子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的菜式却挑不中一道合口味的,兀自烦恼呢。司砚姑娘心中打着鼓:小姑奶奶自己使性子挑嘴不吃东西不要紧,回头若是饿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在少爷面前可交不了差。少夫人可是有身子的人,要是因为自己伺候不力,饿坏了大祖宗小祖宗,少爷回来还不得削了她?
司砚姑娘口一张,准备好生哄劝着少夫人多少给点面子吃上几口,一句“少夫人”还未及出口,那里卫若子却是微嘟着两片樱红的唇瓣,叹了个辗转迂回的气,操着另一个世界才有的日本腔调,冲着眼跟前那盘色泽红润的胭脂鹅脯,开始幽幽地抒起情来:“曾经,是多么骄傲地引吭高歌;白毛浮着绿水,红掌拨着清波。可贪婪的人类为了他们一时的口舌之欢究竟可以无耻到怎样的地步啊!身体被切开,内腑被掏挖洗净,胸膛的肉被细细地片碎,在浓香的酱料里慢慢腐蚀,灵魂逐渐飘散,似乎还能捕捉得到空气中飘浮着隐隐约约的‘真好吃啊’的呓叹……”
司砚姑娘不明觉厉,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盘悲惨至极的胭脂鹅脯端移出卫若子的视线范围,一面陪着小意试探道:“少夫人,要不,咱们尝尝这个,这个火腿鲜笋汤……”
卫若子这一次换成了《舌尖上的中国》,娇嫩柔糯的声音故意作成了深沉而悠远的央视广播腔:“火腿,也称火肉。过完腊月,圈了整整一年的肉猪终于长成。业务娴熟的屠夫拿铁钩钩住猪的脖子,因为吃痛而无力挣扎的牲口被三四个青壮劳力扛上屠凳,嗷嗷待宰。等待它的将是一柄直击要害的‘红刀’。刀进刀出,血如泉水般喷溅了出来。你能听到牲口濒死前口中喷薄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肌肉因为疼痛而迅速收紧,从而使肉质变得更为细嫩……”
司砚擦了把汗,默默地将那道拿猪肉做成的火腿……烹制成的鲜汤,给端到了另一边。
然后面前是一盘油光锃亮摆相圆满的京葱爆虾,个头均一虾皮粉亮,在瓷白的盘子里头尾相交地围做一圈。卫若子小薄唇一撇,似是想到了什么熟悉的过往,她脸上的表情无比悲凉,继而轻轻一叹,悠悠说道:“曾经有一只叫张嘉佳的吃货是这样说的:知道为什么死虾子放锅里烧的味道没有活着的好么?”顿了一顿,卫若子脸上突然浮出一抹怪异的笑,然后话风一转,嘴里兀地就开始爆豆子似地往外噼里啪啦起来,语速飞快,“因为活着的虾子被丢进油锅里时它爆痛无比啊,它混身紧缩啊,它大叫‘卧槽疼死老子了啊’,它扭动伸展蜷缩,然后包成一团死去……”
司砚小朋友哪见过哪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啊,一时吓得脸都绿了,忙不迭地又去撤那盘虾。卫若子却是慢慢偏移着头,俩眼直勾勾地跟着虾盘子一道走,嘴里还不停:“那吃货说,将死的虾子也不成的啊,奄奄一息怏不拉唧地吐出一句‘哎哟哟哟疼’然后就挂了啊,好生没劲的啊。这样的也不成呢……”
司砚姑娘都快哭了,这饭哪还吃得下去啊!小姑娘自己都怕要吃不下去饭了,心里阴影了都。
可这还不算完。盘盘碟碟撤走了之后,少夫人干脆就扯着司砚姑娘往边上一坐,死活要给她讲故事。
可恶的是那故事还无比勾人。
卫若子讲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从前有个姑娘,心爱的人被大官拉去砌城墙,然后干着活累死了。姑娘就跑去小伙儿死的地方哭,哭啊哭啊哭啊,结果把大官的城墙都给哭倒了。大官闻迅出来一看,哟,这姑娘长得不错的哇!便要把姑娘给抢了去做小妾。姑娘当然不干啊,说要大官答应她三个条件,她便从了。大官说什么条件啊,姑娘说,第一,你得将小伙儿风光大葬;第二,你得披麻戴孝跪在小伙儿坟前叫他三声爹……”
然后嘎然而止。卫若子闭了嘴,反是端起手旁的茶盏,开始不紧不慢地啜起茶来。
司砚姑娘听得正起劲儿呢,不成想突然就卡这儿了,一时间没着没落抓耳挠腮难受得连主子尊卑都忘了,脱口直问:“然后呢然后呢?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呀?大官答应了么?后来姑娘从没从啊……”
卫若子端着茶盏,笑眯眯看着小司砚,慢悠悠说道:“司砚啊,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人家苏小娘子啊?”
司砚姑娘身子一滞:得,还是昨儿提的那碴。她就知道逃不过。
司砚小脸儿一苦,开始抹眼泪:“少夫人,您就饶了奴婢吧。那院子早就被少爷下死令封禁了,除了苏姑娘身边伺候的老人,谁也不给进,不给出。奴婢要是狗胆带你上那屋,少爷知道了会活宰了奴婢的。”
卫若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啜了口茶,又继续讲故事:“从前啊,有个守关的总兵大人,这总兵大人的夫人怀孕怀了整整三年,却一直没能将娃儿生将下来。话说那日好容易生了,却是个肉球,总兵大人觉得这定然是个妖怪,把肉球劈做两半,没成想却劈出来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总兵大人想,不对啊,这娃儿还得是妖怪啊。还要杀他。这时候突然来了个神仙,说小娃儿不错,要收小娃儿做徒弟。小娃儿跟神仙学了三年本事,然后奇迹发生了……”
不出意料,又停住了。关键是点还卡得那么地好,总是在司砚姑娘不知不觉听入神的时候给一把掐断。小丫头都要疯了。简直太惨无人道了啊!妈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奇迹啊!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生活了啊!!
这样没着没落吊在半空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司砚姑娘慎重考虑了一下人生,然后决定:木有办法了,从了吧。
于是,在一个夜不黑风不高的晴天白日里,趁着少爷上朝的空当,司砚姑娘壮着小雀胆儿,踮着小碎步儿,贼眉鼠眼偷摸溜黑地领着那位语言爆发力不可深测的少夫人,去了一趟苏眉娘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