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渝洲城还罢，一说起来，卫若子满肚子都是脾气：“您老倒是说说，什么叫乾坤镜能夺魂守魄？什么叫乾坤镜只能动一次，什么叫再三妄启天机会招致星斗散沉恶鬼横行？什么又叫救醒了你那乖徒儿我这辈子就哑巴到底甭想开声？你倒是给说说，这里头到底有一句真话么你说！”
神机子怔了怔，搞不明白这丫头为何突然翻起旧帐来了。眼前说的不应该是乾坤镜的要紧厉害么，怎么突然就绕去渝洲城了？完全两码子事嘛！话题是不是跑歪了？
不过被卫若子这样一愤慨，神机子老脸由不得便是一红。那时卫若子落入方含轩之手，生死莫测，他怕卫若子万一离魂让乾坤镜生出异变，惊动皇帝倒是事小，若莫安之母亲当年预测的后果应验了，那可当真是大事不妙。
他那时为保乾坤镜不受异世离魂的影响，明知这丫头处境凶险，却仍是弃了她先去稳住了乾坤镜之变。之后为怕乖徒儿醒得太早冲动坏事，他甚至还生生拖了三天才将莫安之弄醒。也正因为拖了这三天，南国那小太子毕竟异国之境处处掣肘，搜寻探查那丫头下落远不及自家徒儿手中那帮影卫利索便就，以至救护不及，才使得眼前这丫头生受了一番毁面之痛。
因着这层愧歉，神机子下意识地便想要解释。老头儿撇了撇嘴，委屈道：“不是只能动一次，是一次也不能动。星斗散沉恶鬼横行，不这么说，怎么唬得住你这小鬼头？再说了，老爷子我那时不是为了要帮你医哑症么，谁知道你吃了解药那么久，却迟迟不言语。老爷子我可是好心。”
“丫头你想想，若是将你医好了，待到我那木头徒儿醒了时，猛地听到你这哑巴开声说话，那岂不是好大一场惊喜！安之那小子向来不爱将喜怒形于言表，常年冷着张脸面无趣得紧。老爷子只是想趁着这事将他吓上一吓而已。你想象一下那小子被你突然的言语吓着的样子，想想……”老爷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卫若子，十分地想从她面上找出认同和赞扬的表情，“你想想，是不是很好玩？”
只为了吓他的木头徒儿一跳？只为了好玩！卫若子整张脸都抽抽得绿了。
见卫若子神色明显不愈，神机子急忙摆手解释：“老爷子我还真没有哄你。说那乾坤镜不能妄动，却不是瞎话糊你。跟你说哈，别说一次了，那是半次都不能动的。便就算是夺魂守魄，也没说错半分。丫头你想想，那破镜子要不能夺魂，又怎会将你这异世之魂，生生拘来了这一世？”
卫若子没好气地瞧着他道：“哪里就不能妄动了？还一次半次都不能？又开始糊弄我呢吧。莫安之他娘当年借用乾坤镜各种乱七八糟的神通，将这天下搅胡得一团乱粥不算？将军府你用乾坤镜在皇帝眼皮底下弄走杜师哥那一次不算？前些时儿吴家村冲天白光那次不算？难道那些都不算是妄启乾坤镜？”卫若子哼哼道，“我可没见着什么恶鬼，更没见着什么后果。”
神机子捻着白胡子一脸正色：“安之她母亲虽与你同为异世来客，但很显然，她与你不是来自同一处地方。想当年，她对乾坤镜来历功用了如指掌操控自如，翻手之间便能使乾坤镜在人前幻出一通新奇天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人叹为观止。至于丫头你嘛，老爷子我说你对那乾坤镜一无所知毫不了解，你能否认得了？”
卫若子否认不了她的无知，所以她不再言语，只是大睁着眼，直直看着神机子。
神机子又道：“乾坤镜不能妄动，是当年将军府变故，安之母亲最后见我时，郑重交待于我的。”神机子正看着卫若子，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当时那话说得颇为奇怪，便是如今，老爷子我也诸多不明。她说：我不能保证我去之后，这世上再没有如我一样的人。若是真有如我一样的人，那也不是我这样的人。”
卫若子抓了抓头，这话太绕，别说神机子听不明白，她这异世客同样听不明白。但神机子接下来的话，她却隐约听出了些意思：“安之母亲说，乾坤镜这个东西，原本就是为搜寻她那样的人，被人故意放在这个世间的。”
“她告诉我，若只是借用神通，乾坤镜将血玉虎符扣于其上，以电为能，驱动仪器显化神通便可。若乾坤镜在没有血玉虎符的情况之下无由生变，便定然是感应到了周遭附近的异世之魂。她解释说，异世之魂同那血玉虎符一般，都算是一种能量。乾坤镜若是感应到离体的异世之魂，便会拘其魂为引，以离魂意志为念，或助其回归，或灭杀于中。”
神机子看着卫若子，若有所指地道：“安之母亲当时郑之重之地嘱咐：若是乾坤镜感应到异世之魂，切不能让它将其魂成功拘来，启通异世。需知异世之门一待开通，非但没有神通降世，反会引来异世兵患。若真到了那时，则此间世界，众生万物，必将彻底湮灭，化为飞灰。”
“她向来将这世间之事看得甚轻，天大的事，在她眼中也如儿戏一般。可那日这话，她却说得郑重无比，我虽不是太过明白，却也知这番交待要紧之及，做不得儿戏。”
卫若子却是听明白了：难怪渝洲城那次，明知道她被方含轩捊了去九死一生，神机子不但不救她，反却突然带着乾坤镜玩起了失踪。想来她那日在渝洲府落水昏迷，乾坤镜便对她这异世离魂有了反应。四平见乾坤镜生变，自然是第一时间把东西送去了神机子那里。
神机子继续道：“丫头你是个伶俐人，这会还不明白？所谓妄启，指的当然是异世之魂为引，异世相通才谓之启。我从将军府带走沛然徒儿，皇帝以为安之母亲教会了我异世神通，却不知那是她让我脱身，代而为之的障眼之法。至于不久之前吴家村那一出，安之那小子拼了命将你护得周全，你这异世之魂根本没机会离体，又哪里能启通得了异世？乾坤镜被血玉虎符驱动便会有异象生出，只是无人识得操控，自然也就唤不出甚么神通。”
卫若子认真想了想，追问道：“乾坤镜能自动感应异世之魂，并且会拘其魂为引。这个我明白了。但是‘以离魂意志为念，或助其回归，或灭杀于中’，这又是什么意思？”
神机子耐心答她：“即是说，乾坤镜会先遵从你的意愿，你若是愿意回去，它会助你启通异世，你自何处来，便送你回何处去。但你若不愿，定要贪留在此世，那末它便会将你这异世之魂，灭杀在当下。”
卫若子张着嘴，半晌无语。她算是彻底颓了：看来以前陈七在关于乾坤镜性能操作上的说明，半点也没骗她。陈七说：“回归之念愈强，则异世通；不强，那么魂飞魄散，乾坤镜寂”，她还以为今晚上神机老爷子的突然出现，会是她的转机，她以为老爷子是她的天降大救星呢……结果这老爷子搁这时节出现，压根只是为了让她死得更明白，更别无所选一些来的。
她真命苦！
“丫头烦恼甚么？”神机子翻了翻白眼，嘿嘿笑道：“只是糊弄糊弄皇帝而已，哪用得着魂飞魄散那么严重。”
卫若子白了他一眼，撇嘴说道：“您老人家说得倒是轻巧，好像我多愿意赶着去魂飞魄散一般。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帝有多阴险，那乾坤镜落在他手中，终究不是个事。”她往后一靠，愁眉苦脸地道：“我若不乖乖将自己送来给皇帝做引，指不定他后头还有些什么招数等着莫安之呢。想当年莫安之他娘恁般厉害一人物，还不一样栽在皇帝手中？我可不想看到他重走他娘的老路，悲催地被亲爹阴死在沟里，完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抬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陈七曾说过，若离魂回归之念不坚，于异世当通未通之际魂飞魄散的话，能量波紊乱引发冲突，会干扰穿越仪的正常设定，有可能会毁了这仪器……呃，会毁了乾坤镜。听您刚刚那般说，我想更得要去试试了。”
卫若子叹了口长气，道：“乾坤镜那玩意不是个好玩意，谁也不能保证皇帝不会借它来对付莫安之。我既然有机会能毁了它，自然得将它毁了。”
神机子瞧着卫若子道：“丫头为了我那徒儿，倒是豁得出去。”
卫若子将一双大眼眸子眨巴了眨巴，很是理所当然地道：“我欠他的。”
神机子却是笑道：“这便对了，小儿女之间拌嘴打架闹别扭甚的，原是平常。动不动喊打喊杀你死我活的，却是不大像话。”
这话别有所指的意味太过明显，饶是卫若子脸皮再厚，也禁不住红了一红。她当然知道老爷子指的是哪出：一直以来，喊打喊杀闹着要你死我活的，可不就是她这个矫情病重症患者么。
神机子呵呵笑道：“来来来，老爷子我教你个法子，管保丫头你不需魂飞魄散，也能在皇帝那小子眼皮子底下，把乾坤镜拿回来。”
这话一出口，卫若子眼睛豁地一下就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