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还想再接再厉,却突然心中一动,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她别了别头,伸手向前,把挡在前面的莫安之的身子往旁边拨了拨。
莫安之移了移身子,往外让了让,放她视线看往自己身后。
越过莫安之,一列整整齐齐的黑色骑兵就这么突出其来地炸入她眼睛。卫若子张大嘴,完全被惊呆了。
面前这些骑兵全身黑衣,肃杀如霜,便连跨下黑马,亦是全副黑甲,如暗夜里的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列队在莫安之身后。他们持弩挂刀,整齐划一,千人一面。他们列阵在前,蓄势待发。卫若子放眼望去,只觉眼睛里一片黑色,全然看不到队尾。
有那么一个瞬间,卫若子以为自己正站在国庆阅兵的现场,眼前对着的是一队静止的骑兵方队。然后她反应过来,阅兵场上的方正队列壮观固然壮观,可跟眼前这支沉默的黑色骑兵相比,光是这些人身上腾腾隐隐的杀气死气,就能分分钟把人给秒了。
卫若子大张着嘴愣了半天,然后结巴道:“黑……黑骑?!他们……他们不是突围出城了么?我明明看着他们出城的。”
她原本就是趁着黑骑出城突围的空当,觑准机会别了马头自顾溜回了城。然后仗着莫安之给苏眉娘准备的这一身黑骑铠甲,一路混到了皇帝身侧,静等着在要紧关头帮莫安之争条退路。
莫安之没有答她。他转了身,向领头那位首领模样的骑士点了点头,然后携着卫若子的手闪到一边。
那首领举手做了几个手势,黑骑们缓缓地抽出配刀。首领脸上闪过一丝煞气,手势一挥,黑骑们同一时间将缰绳一拉,整支队伍便如地府中杀过来的冥军,黑鸦鸦地涌动起来,从巷道里向前潜行而去,顷刻间不见踪影。
整支队伍,连人带马,整个过程,从出现到消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马嘶马蹄声都没有。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卫若子一直处于惊呆状态。她完全被震憾到了,一张嘴张得老大,从头到尾,压根没办法正常合拢来。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传说中莫安之手中的力量……她毫不怀疑地相信,眼前,只是冰山一角。
莫安之很满意卫若子的震惊。他好整以暇,慢慢同她解释道:“堰京当年因为战事,曾毁于火患。重建时,老爷子适逢其会,受人之托,便主持了这座城池的修葺。说是修葺,却是无亦于重构重建,这整个堰京的水利工防,地宫暗道,其实都是出自老爷子的手笔。我是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要知道这座城池底下留有多少水渠地道,并非难事。”
“既知那几条进出暗道,自然便能叫黑骑突围出城,亦能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这里。”
“咱们这次是要将羌人打到无还手之力,让他们再无喘息之机,是以不能仅仅只关门打狗。我给他们准备的,是里应外和,内外合歼。”
莫安之牵着卫若子的手慢慢往前走:“你喜欢把自己往死里玩,并不代表我同你一样。若不能全身而退,这种仇报得又有甚么意思?同归于尽不叫报仇,叫犯傻。”
“连皇帝都有留乾坤镜当最后逆局的筹码,我便是再不济,总也得给自己留下些日后翻身重来的资本。”
“你我相处这般久,你还不了解我?为夫一向没有做蚀本买卖的习惯。”
卫若子张着嘴,呆呆看着眼前黑骑掠过后扬起的尘土:这才是埋在最后给皇帝补的那致命一击吧!所以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与皇上共进退,同堰京共存亡”这种事就是了。
莫安之瞥了卫若子一眼,伸手抬了抬她下巴,好心帮她合上嘴,然后道:“到你了。说吧,怎么回事?”
卫若子还是一脸傻傻模样,呆呆回道:“什么怎么回事?”
莫安之非常有耐心地提醒她:“这具身子是怎么回事?乾坤镜是怎么回事?我娘是怎么回事?”
卫若子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她能跟他说是怎么回事吗?可即便她不说,这丫就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么?这丫精得跟个鬼似的,一上来就给她丢了这仨问题,连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她敢说他甚么也不知道么?便是不知道,他便猜不着么?
但他心中猜着是一回事,她自己把内情给他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好么!
卫若子心中很是纠结:苏眉娘的身体只能借一时,不能借一世。她最终能不能以卫若子的面目再重新活回到他身边,她原就没几分把握。若扑腾来扑腾去,结果到头来仍是不得不以失败离世告终的话……她怎么舍得再让莫安之又尝多一遍受失去她的痛苦?一遍又一遍,何其残忍?
那日之后,她确实一直借寄在苏眉娘的躯壳中,与苏眉娘共用一个躯体。之所以一直不敢冒头,不管莫安之如何激她探她,都始终压着自己,不敢夺了苏眉娘的自主意识,就是怕给莫安之看出端倪,让他再生出些不该有的飘渺期待。她不能让他在有了“她又活回来了”这种错误的认知之后,最终却仍旧不得不面对她的彻底离去。若是不能保证绝对活下来,不能保证这个结果的万无一失,她本就没打算以卫若子的身份,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次若不是见他自断退路,以为这丫是存了与皇帝同归于尽的心思,她关心情切,乱了方寸,急着想要为他争一条活路,想要借皇帝手中乾坤镜的传送功能,帮莫安之逃出敌军包围,将他送出危城。她若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也不会拼着后果不顾,强将苏眉娘本尊意识给遏制住,强借了她的身子再度现身。
卫若子懊恼得直想抓头:她要早知道莫安之其实备有后着,根本大局在握,她也就用不着抢着冒泡来做这无谓好人。结果倒好,不该冒的泡冒了,好人却没做成。不仅没做成自己还被人揪个正着脱不了身。她知道,以莫安之的性子,这丫就算不与她计较她前次迷倒他自个跑皇宫里送死那事,这次也绝不可能放她继续给他打马虎眼。
她早该想到的,精明如莫安之,处心积虑装了这么多年孙子所筹划出的复仇大计,又怎么可能只满足于抱着皇帝同归于尽这种傻帽结局?莫安之说得对,她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他。所以这一次,她又毫无例外地在莫安之面前多此一举了吗?她又一次成功向他证明了自己确实已经蠢到没有底线的地步了,是吗?
卫若子扶额:她在他面前,为什么总是可以蠢到连自己都无法直视的程度?
可眼前的问题是,她离魂之后的经历,她真能一五一十毫无保留说给他知道么?万一结果,她还是活不成,回不了他身边呢?
……
……
白光亮眼,一片混沌。
迷迷糊糊中,耳旁似乎听到神机子的声音:“丫头,挺住。”
然后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打散,飘飘荡荡,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散无迹。
卫若子努力集中注意,聚拢意识,挣扎着睁开眼。眼前一片茫茫。她四处打量,感觉自己似乎处在云团之中,云雾缭绕间,看不到一处实物。
正纳闷间,一个清脆至极的声音突然响在她脑中:“嗨!小姑娘!”
跟着这个声音一道,云雾中平空腾出一个精灵般的小女孩,清纯如水,清纯如雪,清纯得不似凡世间的人。
这本就不是世间之人。
卫若子皱了皱眉。
小女孩也皱了皱眉。
卫若子疑惑道:“我死了?”
小女孩鄙视道:“你早死了好么。你这叫又死了。”
卫若子打量了打量小女孩。这小女孩衣饰简单朴素,但衣料不知是什么材质,无风自动,缭缭绕绕,飘飘欲仙,把她裹在一团纱雾之间,衬得她更像个虚幻的精灵,绝美脱俗,精乖灵动。
卫若子继续问:“你是哪位?”
小女孩:“我是你婆婆。”
卫若子:“……”
她还能说什么呢?
……
……
“怎么样,我儿子挺帅的吧?”那精灵般的小女孩乐呵呵地说完,然后一脸严肃地补充,“我可不是单指他那张后天改造了的脸。”
卫若子持续无语中。莫安之要能亲眼见一见他心心念念的老妈现在这付德性,估计那脸上的表情也是挺精彩的。
可惜。
卫若子绷着脸面无表情地问:“能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小女孩很是爽快回道:“你死了。”
卫若子:“……”
小女孩:“然后穿了。”
卫若子:“……”
小女孩:“然后又死了。”
卫若子:“……”
小女孩:“然后便到这里了。”
卫若子:“……”
小女孩:“……”
……
……
小女孩:“不好意思,太久没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进行交流,我得组织一下功能。”
卫若子决定淡定点,她继续无语中。
小女孩默了一会,然后道:“是这么回事。”
卫若子做洗耳恭听状。
小女孩继续:“这所谓乾坤镜是个穿越仪,你是知道的。动能是那块做成血玉状的太阳能蓄电池,这个你也是知道的。我觉得你不知道的应该是,所有生命波都是一种生物电能,能替代太阳能蓄电池做为动能让乾坤镜自启动。另外,这块穿越仪的另一个功用,就是专门收集各时空乱入的生命波。呃,生命波不懂的话,我说灵魂你能懂?”
卫若子觉着吧,这位的原始交流功能,只怕还没完全恢复好。
小女孩却已经开始做总结了:“所以你目前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由于你生命波,呃,由于你灵魂离体,生命波没有载体,生物电能自动被穿越仪感应,穿越仪自启动,然后把你收了。”
“按照这个穿越仪的初始设定,生物电能与穿越仪连接成功,系统自启动,会弹出选择界,让你选择是否返回旧时空,选是,将你生命波送回原时空,与其原始载体融合,选否,呵呵,不好意思,人道毁灭。”
“所以你现在是选是还是选否?”小女孩笑吟吟地看着卫若子。
卫若子淡定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想了想,再想了想,然后问:“如果我生命波被遣返后,原始载体已经木有了呢?”
小女孩很是惊奇地看着卫若子道:“咦?你居然听懂并理解了!不容易啊。难怪我儿子会看中你。不过‘遣返’这词还是挺具像的。收了。”
卫若子:“……”
小女孩迅速切换回之前的科普技能,答她之前的问话:“原始载体木有了,自然还是没法活了。这个穿越仪的作用本来只是用来维持多维空间的正常秩序的,不负责能量波的衡定态式。不过你放心,即使是生命波遣返,也是切入到你生命波离开原始载体那个时间刻度之前,原则上不会有载体不存在的现象。但如果你原始时空态下的载体即使继续也不可用,那么当然,结果还是死。”
卫若子觉得自己淡定不下去了:“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为毛要选?”
小女孩很是认同:“对哦。横竖都是死。其实你怎么选真的没什么所谓。”
卫若子:“……”
小女孩:“可是你现在怎么选?”
卫若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