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娘”偎着莫安之，迎着皇帝的目光，非常诚实地点头：“对啊，是我。我又活了。”她偏了偏头，歪着脑袋看回莫安之，忽地叹气道：“为毛我不管变成是谁，你都能一眼认出是我？”她鼓撅着嘴，模样很是不服。
莫安之将她拖入怀中，伸手刮了刮她鼻子，没有答她，只是低声道：“我们走。”说罢，揽着她便欲转身。
“苏眉娘”没有动，反是拖着他的手道：“皇帝刚刚说要站到吕清风面前去，你不想知道他打算怎么站吗？”
莫安之稳住身形，低头看她，面色冷了下来：“你回来，便是冲着这个？乾坤镜？”
“苏眉娘”叹口气，道：“别那么聪明好不好？你这样会显得我很蠢。”
莫安之挑眉道：“难道你还不够蠢？”
“苏眉娘”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发现她竟无力反驳。都蠢死好几回的人了，实在没脸再发表些不同意见。“苏眉娘”决定不与他计较。她觉得自己还是找个台阶下了比较好。
她立时转了颜色，扬着脸冲他笑开了来：“没关系，有你一个人聪明就够了。你知道的，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烘托你英明伟大睿智无双的形象的。”她厚脸皮地说完，继而吐了吐舌头，到底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怕你真打算跟皇帝一起‘共存亡’了。那多划不来啊。”她仰脸瞅他，“他那么老，你才活了几年？亏大发了好不好。而且还有……”
“你这样做死了坑爹，知不知道到最后你还是坑不死他？”“苏眉娘”撇着嘴看着莫安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皇帝有乾坤镜瞬间传送，你呢？你有什么退路？你打算怎么整？别告诉我你是当真预备着跟皇帝捆在一起死！那可太不像你，太不英明伟大睿智无双了。”
莫安之绷了许久，终于有些绷不住，扯出了几丝笑意，道：“怕我死了？不放心？所以才回来的？”
“苏眉娘”挺了挺胸，看着他认真说道：“亏本的生意，咱不能做。”
皇帝倒是淡定，俩人视他如无物般自顾耍了半天嘴皮子，他竟然很有耐心地站在那里没有打扰，直到最后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时，他才沉着声问了一句：“卫若子？”
“嗯？”她条件反射一撇头，与皇帝的目光打了个对接，然后无比自然地向他拉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嗨！好久不见……呃，其实也没多久啦。”
皇帝绷不住脸上僵了一僵，心中跟着又是一凛：这女人果然是卫氏。
这女人当然是卫氏。她只能是卫若子。
皇帝皱眉说道：“朕还以为，会永远不见。”
卫若子顶着苏眉娘的面容嘻嘻笑道：“乾坤镜既然一直好好地在皇上手里，臣妇当然不会永远不见。”停了一停，她又好心补充道，“你不知道，我若没了，乾坤镜可是会跟着我一道毁了的。”
皇帝平静下来，冷冷说道：“怪道那乾坤镜平白少了恁多功用，原来是异世之魂仍未离世之故。”
卫若子笑，慢悠悠问道：“皇上是不是很失望？除了异地传送的功用之外，夫人当年借乾坤镜施展的诸般神通，却是一样也没得用，非但如此，传说中的异世之门亦未能如皇上所料顺利打开，皇上花了恁多心思，结果效果却大打折扣，皇上心中很恼火吧？”
皇帝面色阴沉，恻恻说道：“前次没甚经验，这次不就有了？朕再杀多你一次便是了。你说这次会不会有用？”
卫若子明显感到莫安之握她的手紧了一紧，知道他着紧她，忙回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让他放心。面上却是瞅着皇帝嘻嘻笑道：“有用啊，当然有用。若是没用，这墙头之上这般危险，我为毛还要巴巴赶来送死？还不是因为恃着知道些乾坤镜的神通法门么。不怕皇上知道，其实只要通晓乾坤镜操控之法，便是没有我这异世之魂为引，不启通异世，皇上当年见识的那些神通，也是可用的。”
皇帝眼瞳一缩，道：“这么说，乾坤镜操控之法，你会了？”
卫若子笑眯眯地瞅着他道：“拜皇上所赐，我才打那里头出来没多久，皇上说我会是不会呢？不过……”她语音一转，突然指了指城墙下头：“皇上若是想试，最好快些动手。你看，城门被撞开了。”
原来墙头三人说得热闹，浑忘了城门底下的攻城之战己然进入白热，打得愈发热闹。众人言语之间，羌人却是已冲门而入，攻进城来了。
许是卫若子太过光棍坦诚的缘故，皇帝略一思量，反是有了些犹疑。
但莫安之不是皇帝，他太了解卫若子。刚刚几句对话虽只三言两语，但他已从不多的信息当中，猜出了太多内情。眼下势危，城门既破，护驾亲兵便即拥卫而上。皇帝此时所有退路全在乾坤镜之上，不管皇帝会有何举动，卫若子首当其冲，定不会被皇帝放过。他不敢让卫若子继续，当下揽紧了她，二话不说，身形一展，竟是展开轻身功夫，自五六丈高的城墙上，飞身跃了下去。
卫若子猝不及防，没想到莫安之不声不吭，抱起她就跑。这可不在她预料之中。
她情急之下手脚并用，一面奋力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控制，一面顾不得与莫安之争执，只顾抬着头仰着脖子高声大叫道：“皇上，皇帝陛下，忘了告诉你了，夫人——夫人叫我带句话给你——”
皇帝那里不知是什么反应，莫安之人在半空，差点没被她这一句拖长了的“夫人”给惊得直接一头栽了下去。他当然知道卫若子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谁。
莫安之稳住心神，提气借力，安然落到城墙底下。他亦顾不上追问根由，揽着怀中乱蹦的佳人，提步便走。
卫若子却兀自在他怀中挣扎，手舞足蹈，哇哇乱叫，放开了嗓门朝城楼上头的皇帝喊话：“夫人——就是我老公——莫安之他妈，我婆婆，她说——她在乾坤镜里等着你。我婆婆说——只要你愿意，你会知道怎么去见她。”
莫安之好容易定住神不去细想她话中意思。他绕开往这边蜂拥冲来的敌兵，一面飞身疾走，一面在她耳旁道：“你以为单凭着那几句话，皇帝便会信了你，当真蠢到去自我了断、魂探乾坤镜？”
卫若子气鼓鼓道：“还说呢，谁让你招呼都不打一个，自做主张抱了我就跑的？你若再多给我点时间，我定能忽悠死他，你信不信？”
莫安之快要被她气死了，道：“不信。你忽悠不死皇帝，你只会把自己忽悠死。别忘了你头先是怎么死的，这回还想再蠢一回不成？”
卫若子被他扣在怀中，知道再挣也没用，反是安静了下来。她此时也是一肚子脾气，人虽是老实了，嘴却是不肯闲着。她又气又怒，没好气道：“便是蠢死的又怎样？我就爱蠢死多几次，咋样？就你聪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既知道我想干什么，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你明知道我这时节冒头出来忽悠皇帝身上的乾坤镜是为了啥的，你明知道乾坤镜能瞬间转移，你明知道现在城门大破城里到处是羌人你现在如果要逃只能靠它，你明知道你还要拦着我……”
“现在好了，你高兴了吧，城门破了，乾坤镜又指忘不上了，你还有什逃命的法子？别以为我不知道羌人恨你小莫大人恨得有多咬牙切齿，别以为他们杀了皇帝便会放过你个情报头子了。你个失了内力武功尽废的家伙，你以为你又能躲多久？撑死被羌人抓个活的……”
“我冒那么大风险，我连苏眉娘的死活都不顾，我借她身子，我为了什么？你个乱七八糟自做聪明的死木头！”
“你知道个屁。我有没有哄皇帝，他心里有数得很。你皇帝爹是老狐狸，你以为你妈我那婆婆夫人就不狐狸了？俩老狐狸养出你个小狐狸！哼，我算是明白了，反正我这辈子是落狐狸窝，尽被狐狸坑了，再怎么蹦哒也是白瞎！”
“……”
“……”
莫安之一直沉默疾走，仗着身手不错，在巷落里兔起鹘落，纵跃之间，已避闪进一个小纵巷里。他终于缓下去势，低头看了她一眼，哑着声音道：“这身子若不是苏眉娘的，真想一口堵住你这张嘴。”
卫若子撇嘴道：“堵就堵，怕你不成……”跟着立马反应过来，双眸一瞪，正色道：“不许堵！”
莫安之忍不住便笑，笑了几声，突地又想起她刚刚一路叨叨的内容，面色不由得又冷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她，认真道：“你若还打着甚么把自己整死了来帮我逃脱的念头，便趁早给我熄了。哪怕你是鸠占鹊巢夺了苏眉娘的身子活着，那你也用她的身子给我好好活着。别成天到晚尽想着做好人，寻思着怎么去死。”他一脸严肃，拨高了声调警告道：“听到没有？既回来了，就不许再给我打退堂鼓了！”
卫若子抿着嘴，抬眸看他，却是不应他。她看了他半晌，安静得简直不像是她。
莫安之的脸便沉了下来，继而冰冷。他忽地停住步子站定了，然后板着卫若子双肩，让她与自己面对面站着。
卫若子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从来就透明得跟块毛玻璃似的，什么也瞒不过他。她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趁皇帝这会子还没动静，咱们现在转回去说不定还赶得及。你既知我回来这次不容易，总不能叫我再白白又蠢死一回。”
莫安之面色冰寒，冷冷道：“看来我没猜错，你所以露面，原就没想过要活下来。”他语势不缓，直问道，“你告诉我，若想再回来，有几成机会？”
卫若子知道他问的再回来是什么意思，垂着头认真想了想，答道：“三成。”
莫安之摇了摇头，道：“既如此，那便什么也别想了。”他斩钉截铁道，“这一次，我再不会任你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