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姜被寻来的秋菊秋荷送回芳菲阁后,就一直呆坐在寝室里,就连英子进来给她送晚饭也是漫不经心地回应一两句。
简姜看着烛光下泛着柔和光晕的羊脂白玉,这块玉一定是她见过的,不,是以前的小公主见过的。薛仕潜借离国小皇帝之名送礼,那这块玉极有可能是小皇帝的东西,而且是小公主熟悉之物。
薛仕潜非得把玉拿给她看,实则借机观察她的反应,如果她是小公主,见到亲哥哥的信物,一定会藏不住表情,流露自然的亲情与眷恋之情。但是简姜并没有,那第一次看到好东西的赞美惊喜之情,全然不是作假的,再加上她几次见到薛仕潜都是一副陌生有礼的孩童样子,尤其是六国夜宴上,她偷偷打量他的好奇神色,不可能是娇生惯养却经历了生死的小公主的表现,她应该害怕他,应该憎恨他。
想着想着,简姜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站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心跳,随即她杏眼笑成弯月,眉毛舒展,嘴角咧开,笑容有些奇异:薛仕潜,任你何等聪明机智,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小公主的壳子里面早就换成了另外一根芯儿!
是夜里,简姜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简姜刚吃过早饭,却接到了紫菀的来信,皇后娘娘要她去坤元宫。
半个月后,简姜再次踏入坤元宫,随行的是英子和秋荷。
在紫菀的引领下,跨进门槛,转过一块画有山水人家的楠木屏风,简姜便看见高处端坐的皇后。
屋里的光线很足,照耀着华丽的锦绣珠帘,发出亮眼的光泽。简姜迈步走近皇后,像往常一样敛襟行礼:“念锦问母后安。”
“念锦,跪下!”皇后端坐高处,因为背着光线,在逆光之下简姜看不清楚她今日的面容,但是那说话的语气却不在温和。
跪下?简姜心中一个咯噔,抬头看向皇后,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晃眼中见到皇后细长的柳叶眉一拧,似要动怒,简姜扑通一声恭顺跪倒在地上。
“请母后恕罪。”,双膝跪在地上,简姜的上半身却依旧挺得笔直。
皇后的目光逐渐凌厉起来,却久久不再言语,无人敢出声,偌大的屋子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你可知错?”皇后收回凌厉的目光,悠悠道。
简姜垂着头,身体依旧绷直:“念锦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私相授受,此乃大罪。”
“私相……授受?”闻言,简姜心中顿时明了,皇后是要拿薛仕潜送玉之事做文章了。
“母后,念锦不知这是何意?”黑白分明的眼睛弱弱地看向皇后,满是不解,还有天真无辜。
皇后默默看了她片刻,放缓声音:“念锦,身为后.宫之人,却私自接受离国丞相之礼,如果被外人知道,岂不笑话我朝太子妃不尊礼数,胆大妄为。”
皇后的声音渐渐飘散,却仍然不叫她起身。
大殿之外,英子透过屏风镂空的部分看到了里面的情形,急得团团转。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呢?怎么发这么大的火让小姐一跪不起呢?”英子紧紧地攥着拳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担忧不已,“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块玉吗?”
秋荷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帘,遮住一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眸,淡淡道:“太子妃受罚,你不妨去请太子过来向娘娘求情,或许管用。”
拉了一下忙不迭就要离去的英子,秋荷补充道,“今日太子歇课,定在东宫。”
殿外二人的言行,简姜毫不知晓。
“念锦知错了,请母后息怒。”此时,她跪在皇后面前,小小的膝盖已经生疼发麻,心中却在反省着:一言一行都暴露在皇后面前,昨日薛仕潜送玉之事,她私自接下外国臣子的礼物实属不当。古人最忌讳这个了,男女私相授受有奸情是会浸猪笼,虽然她才七岁,是不可能与一个年纪比他父亲还大的人有儿女私情,但是一个后.宫之人与外国臣子来往,如果是传递消息泄露机密,那就要以卖国罪处死。
思及此处,简姜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昨天晚上,她庆幸着躲过了薛仕潜的查探,却没有想着将此事禀告给皇后,如此大事,秋菊和秋荷这皇后的眼睛和耳朵,是不可能不及时上报的。
她甫一进门,皇后便兴师问罪,现在无论她如何解释,老实交代昨日的情形,都已是失了先机。
皇后目前不仅是她的监护人,更是她的监视人。
“母后!”熟悉的少年声音从身后传来,简姜微微偏头用余光看见一双精制的白鹿皮靴渐渐走近。
“北儿,今儿怎么得空来母后这里呢?”皇后看着儿子的到来,心中自是高兴,连带着向一旁伺立的款冬使眼色,“先把太子妃扶起来吧。”
“母后忘了?今日是太傅的沐休日,儿臣亦歇课休息一天。”孤温北走到皇后的身边,为她倒了一盏茶,“儿臣就趁机来看看母后,和母后说说话。”
“瞧母后这记性,越老越不中用了,把这休息日都忘了。以前你还在母后.宫中住的时候,每逢歇课的日子,都要缠着母后亲自为你下厨做好吃的。”皇后露出怀念的神色,双眼洋溢着温柔的笑意,端起他递过来的茶喝了两口。
另一边,简姜在款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用手揉了揉又痛又僵的膝盖,她跪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吧。此时此刻,简姜非常感激孤温北来这里做客,解救了她的小膝盖弯,如果再跪下去的话,她不认为自己还能站起来走路。
此时,孤温北偏过头看向简姜,看似不经意间起了疑惑,“母后,念锦是做了什么错事,您要让她跪着啊?”
皇后放下茶盏,淡淡道:“念锦私自收下了离国薛丞相的礼物。往大了说,这可是私相授受的罪名,但本宫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就让她在这跪了一会儿反省过错。”
闻言,孤温北细长的眼睫毛轻轻动了两下,笑得亲和:“原来是这件事啊。母后有所不知,昨日薛丞相将那玉佩送给念锦的事情,儿臣也是知晓的。昨日下午,本来薛丞相前往文清阁和父皇一同赏画,未料到在清风亭偶遇上念锦,便想着在他临走之前送件恭贺之礼,又是一个小孩家的玩意儿,薛丞相便直接送给了念锦,权当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今日一早,薛丞相便辞别父皇回国去了,否则,如若让他听到母后这边说什么他与念锦一个小孩子私相授受的话,定然会伤了两国和气的。”孤温北神色泰然,语气温和淡雅,看着皇后微微僵硬的脸色,便靠近拉上她的手,“母后犯不着为这小事动怒。念锦才多大啊,平日里能够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就不错了,这些为人处世的礼法她又懂得多少?儿臣小时候亦是时常犯错,还不是多亏了母后不厌其烦的悉心教导,才有儿臣的今日吗?”
皇后的脸色慢慢舒缓下来,拍拍儿子的手,又顺势招过五步外的简姜,轻轻叹道:“本宫是心急了啊,女儿家更应该多些耐心教才是。念锦你过来,让母后看看你的膝盖。”
简姜强忍着疼痛,提腿迈步姿势扭曲,走到皇后面前低眉敛首:“母后爱之切责之切,都是念锦的错。”
此刻,皇后温柔地揽过她,让她坐上软榻,叫款冬过来把她的裤子掀起来,看着她跪得红红肿肿的膝盖,急忙催紫菀去拿活血化瘀的膏药过来。
“这几****也别往外头跑了,母后给你派个教养姑姑,你就呆在芳菲阁养伤,也好生学学在宫中为人处事的礼仪。”皇后亲自为她擦完膏药后,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此刻白脸唱得极其情真意切,好像刚才的红脸是另一个人唱的。
“是,谢过母后。”简姜心中叹道,古代人不可小觑啊,古代的皇后更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啊:笑面虎啊,既会唱红脸,又会唱白脸,而且变脸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
随后,皇后又看着孤温北,秀丽的脸上满是慈爱:“今个中午,北儿就同念锦留在母后.宫中用膳吧。母后亲自去厨房做几道小菜,也让北儿尝尝母后的厨艺是否有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