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深宫寂寂,两盏小小的宫灯在长廊上移动,隔得远远的,却是一前一后。倘若有人走近,赫然发现前面那光晕里,提灯的竟然是太子殿下,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太子妃。
“今日之事,多谢太子。”感激的话,却含着疏离的语气。
“嗯。”简单的回答。
用过晚膳,简姜回芳菲阁,太子却提出送一送她,对此皇后什么也没说,颔首同意。
孤温北亲自为她提灯照路,简姜不知道他为何要来送她,也不想去知道,只是点头道过谢,继续闷头走路,膝盖仍然肿痛。
黑暗中,简姜咬咬牙,心中忍不住暗骂:宫斗宫斗,皇后不去和三千妃嫔斗,反而对着她一个小孩子使尽心机阴谋阳谋,这被笑面虎算计的日子,忒没意思,她没法过了,也不想过了!
简姜心中愤然,足下生风,三两步便超过了身边的孤温北,沿着走廊向黑暗里冲去。
“站住,你这是干什么!”习武的少年手劲挺大,一把拽的她的手臂生疼,简姜回眸,在黑暗中摇晃的灯光下,她清亮的眸子里此时盛着满满的悲愤与无奈。
孤温北看着那双不符合年纪的眼睛,低沉道,“锦衣玉食,身居高位,奴仆环伺,性命无忧,还能恨什么?”
“锦衣,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玉食,却是毒虫腐蛆烹饪;身居高位,一失足却可粉身碎骨;奴仆环伺,处处暴露于人耳目之下。性命怎能无忧?”忽地,简姜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因愤怒而指节发白,“我恨你们这些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权谋者。”
英子与秋荷被远远遣在后面,俩人对视着。
少年浓黑如墨的眼盯着女童满是情绪的眼,片刻后,孤温北平淡的叙说着,“你恨权势,是因为你没有权势。当你拥有权势的那一天,你也会玩弄,弄权,弄势,弄人。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原以为你聪慧剔透,有足够的智勇应对困境。两军交战,当你沉不住气怨天尤人的时候,你就败了。在战场上,主将一败,轻则身首异处,重则全军覆没。”
“孤温北,你……”简姜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初识的那个骄傲贵气少年早已不见,他是真正浸淫在帝王之家的太子殿下。
良久过后,简姜才敛下心神,转开视线不去看他,前路一望无际的黑暗,不知道有多少魑魅魍魉在等着她,简姜摇摇头,有坚定有迷惘,“你不懂,我想要的生活,与权势无关。”
闻言,孤温北浅淡一笑,不可置否:“太子妃,你还小。”
你还不到十五呢,简姜身心俱累,不想再为这一世的年龄争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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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元宫中,皇后寝宫里的烛光影影绰绰。
“娘娘,您说芳菲阁那位,派哪个管事宫女去好呢?”紫菀在皇后的床头香炉里点上安神香,一会儿便香烟袅袅,她又转身为皇后倒了一杯温水。
皇后端过水杯,喝了两口,“本宫原以为她是极懂规矩的,没想到只是表面功夫做得足,却不懂大规矩不知大礼节。也罢,是本宫看走了眼。如今趁着她还小,宫中规矩得好好教教,这次自然是派个最懂礼仪宫规的管事宫女。”
“那奴婢就斗胆给娘娘推荐个人。浣衣阁的容惠姑姑,她原本是尚仪宫的女官,因为冲撞了淑妃,被皇上贬到了浣衣阁。奴婢听说,她为人严厉恭谨,十分懂规矩,想必能担教导太子妃的重任。”
“嗯,就她了吧。”皇后放下杯子,闭上眼睛,平静地坐在榻上。
紫菀走到皇后身后,为她捏肩,继续轻声道:“哪是娘娘您看走了眼啊。太子妃到底是从民间找回的,前阵子帮丞相破了个案子,就被百姓叫‘六岁青天’,破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仅凭歪打误撞就能博得青天之名。依奴婢愚见,那位小聪明是有,但是骨子里还是疲惫懒散不懂规矩的。”
“紫菀,话不可这么说。”闻言,皇后一把按住紫菀的手,眼睛却没有睁开。
“奴婢告罪。”紫菀立刻在皇后的身后俯首,心中却没有任何害怕,跟在皇后身边十多年了,她一直都知道皇后的心思,有些话皇后不便不能说出口,就需要用她的嘴巴说出来。
皇后仍然平静,“继续吧。”
“是。”
如果是旁人,便不知道皇后之意,是继续按摩,还是继续说话;但是紫菀,却懂得其中深意。
“娘娘,更何况那位天生有心疾,楚太医亲自诊断,还能有假?娘娘您锦衣玉食,尽心尽力抚养她,又教人教她礼仪,比生母还看重厚待她,无论是沈将军还是皇上,都得道您一声贤惠啊。”
“就怕是个精明强健的,让人不好拿捏。”此刻,皇后感受着她揉按太阳穴的舒缓,也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雅温和,“没有大婚,没入皇家宗祠,只有皇上的口头许诺,如今她一个小孩子只是挂名太子妃而已。更何况,自古小儿难养,又是先天体弱多病之人,一不小心就有夭折之险。如果真有不幸,几年过后,太子自当另立贤妃,谁还记得她一个早亡的小娃娃。”
听到这些话,任紫菀再是皇后心腹,再得皇后重用,也不得不心中发寒,手上的动作不自觉一滞,她立刻补救道,“娘娘,可宽衣了。”
皇后缓缓站起身来,舒展开双臂,紫菀为她解了束腰,褪下精致的衣袍,“娘娘,今日太子殿下过来,恰巧解了太子妃的围。”
“不是恰巧,是来意如此。如今北儿越来越大,和皇上学得越来越多,连本宫都可以对付了。”皇后伸张双手亭亭玉立,待身上只留一件雪白中衣,随后坐到梳妆台前。
看着皇后脸上柔和的神色,不见半分怒意,紫菀一边为她取头簪,一边抿唇笑道:“太子殿下自幼聪慧,又得陛下和娘娘悉心教导。奴婢听说,皇上前日还夸奖殿下对于朝堂上的事务有见地呢。”
皇后看着镜子中素淡的脸,笑容渐敛:“皇上最善算计,也最善做戏。后.宫嫔妃无数,皇上的心不在坤元宫,本宫也不盼他施舍雨露。只要皇上把太子教好,本宫万事好商量,亦可在明在暗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说啊,皇上可是离不得娘娘您的。六国之中,无人不羡慕咱们离国有一对英明睿智的帝后呢。”
紫菀一下下梳理着皇后的头发,半刻钟过后,坤元宫便彻底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