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半个月,这日华公公来人道,冬青调进了她初进福永宫时呆过的司衣库,公公知道她从前与锦清和穆伶要好,也按原样安排她们一起住同一个院子。
冬青见了她还有些忸怩,锦清浑若无事般笑笑,道:“在福永宫不比从前在造办处,要事事上心,出了点错处不但自己受害,还会连累其他人。你要记好了。”冬青连连答应,能进来福永宫本来就是求都求不到的运气,哪里敢不小心伺候。
饶是锦清这样叮嘱,还是出了岔子,冬青有天在守着炉子烫衣时,一不留神打了个盹,竟将皇帝的一件单衣点着了,慌忙扑熄后,只见拳头大小的窟窿,怎么也补救不了。
司衣库的太监得过华公公照顾,知道冬青是看锦清的面子进来的,又知道锦清算得上皇帝身边小半个红人,免不了要过问一声她怎么处理。
锦清只恨铁不成钢,冬青平日做事毛毛躁躁,从前在造办处就出过弄丢过贡品的大事,如今竟还是无一点长进,亲自领着冬青去认错,又花了银子打通关节。最终冬青免了被贬做洗衣奴,只罚了半年俸禄。司衣库的宫女悄悄替她叫屈,“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一件旧单衣,少了谁也不会发现,让针织局再送几件过来就是了。真是会两面三刀。”冬青听了,嘴唇发白,一声不吭,想起她从前打穆伶的八十廷杖,不禁也有些心寒。
锦清只当是不知道这事,平日里怎样待她,如今还是怎样待她。
这日,司膳监派了饭来,锦清和穆伶正在吃饭,两人随意说着话,穆伶忽然压低声音道,“外头有人。”这人在外头鬼鬼祟祟偷听不是一两天了,锦清只埋头吃菜,道一声随他去。再两日,穆伶发现锦清房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了,动的人很仔细,动过的痕迹都按原样恢复,也亏得是穆伶心细如尘才能发现。
两人细细搜查一遍,从床底的衣箱子底层的亵衣里搜出一支红玛瑙金钗来。从自己私密的地方搜出这样贵重的东西来,两人如何还不明白有人要耍的哪一套。
锦清冷笑道,“本来也可以放过她,只不过她心虚成这样,别怪我容不下她了。”
穆伶道,“这个宫女倒是出乎我意料意料,她不敢明里揭发你,就想设别的罪名除去你。这样的人一日活在世上,我始终是不放心。”
“别人给我们设了套,我们不往里钻一番,岂不辜负了别人一片苦心。”
穆伶点头,两人商议一会,已有筹计,穆伶又想起什么来,“冬青这几天总是神情恍惚,也不知是怎么了。”
这日,刚放值回来,凉水还未顾得上喝上一口,便见华公公带着两个太监闯进来,那架势像是要兴师问罪,锦清诧异道,“华公公,出了什么事?”
华公公道,“莹妃娘娘要见你。”她更奇了,“娘娘要见我,怎么是你来请?”
华公公笑道,“公公也是好奇得紧,本来还指望姑娘解答呢。”
锦清想了想道,“容奴婢给穆伶留个信。”
华公公道,“是了,明日先皇祭日,皇上要到华国寺祭天三日,恐怕姑娘今日是回不来了,还得她替姑娘托假呢。”
锦清也笑了一声,道,“华公公,奴婢房里有些收藏多年的心爱之物,公公若要搜屋子,请小心别弄坏了。”
“姑娘放心就是。”
莹妃的麒秀宫甚是奢华,从殿门到内饰摆设无不辉煌华丽。莹妃一早坐在正殿的高塌上,宫里的太监奴才宫女各站两边,看那样子竟像是三堂会审。
锦清却是要将礼节行到足的,“莹妃娘娘万安。”
莹妃拨弄着自己新上色的指甲,也不瞧她,只是冷笑道:“宫里多狐媚子也就算了,连贼儿也不少,本宫哪里有一日安宁?”
她画得精巧细致的眉毛朝身旁的侍女身上一瞥,那侍女颤颤巍巍地站出来,道:“奴婢婉儿负责保管娘娘的首饰,发现少了一件红玛瑙金钗。奴婢才新来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奴婢不敢不禀告。”
锦清抬起眼来,冷冷扫过婉儿身上,婉儿不敢与她视线交接,颤颤地低下了头,“莹妃娘娘找奴婢来,难道是认为是奴婢偷的?”
莹妃冷哼道,“你认不认罪?”
“奴婢日日在皇上跟前伺候,怎么会想起要到莹妃娘娘宫里偷东西?娘娘宫里里外三重,守卫森严,难道有人亲眼看见了奴婢进来偷东西?”
婉儿低声道,“奴婢有一日深夜值夜,隐隐见到有个人影从墙角经过,因为天色黑看不清楚,当时也没留心。听说你从前是造办处的,跟守卫的关系也很好吧。”
莹妃不耐烦道,“早知你不会认罪,来人!”
华公公带去的两个太监恭敬上前来,“这是刚才在这个奴婢房里搜到的东西,娘娘看看是不是您遗失之物?”
莹妃只扫了一眼,一把抓起扔到她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锦清抬起脸,冷笑道,“婉儿姑娘只因看到一个模糊人影便猜到是我了。”
婉儿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差没把头埋到颈里去,“不是奴婢猜的,是有人告诉奴婢的,东西藏在哪里也是那人告诉奴婢的,那人还说,那天娘娘当众人的面羞辱你,又掌了你一巴,你一直记恨着,一心想着报复娘娘。”
“哦?”莹妃压下怒意道,“那个人是谁,叫她出来对质!”
婉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娘娘恕罪,她害怕被人报复,求奴婢死也不要说出她来。”
莹妃重重拍在檀木扶手上,气得发抖,指着锦清道,“真是反了,区区一个贱婢,本宫要看谁敢当本宫面报复!”任莹妃怎么说,婉儿只是一味的哭,不肯说出来。
锦清拂了拂额边的发,淡笑道,“愈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一个人证,娘娘何必强人所难,奴婢认罪就是。”
莹妃一愣,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就看到她嘴边一朵清淡的笑如涟漪轻漾,笑意渐渐渗到了眼底,死到临头凭什么姿态如此清华高贵,这景象看在莹妃眼里竟像是讽刺,又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一个宫女上前就给了数巴掌,锦清嘴角渗出血,缓缓流下来,她也不去抹,闭上眼睛,挺直了脊背静静跪着。
莹妃气恨更甚,“拖出去杖毙了!”
华公公一直旁边站着,这时道,“娘娘,这个奴婢是福永宫的人,娘娘不好处理她吧,不如等皇上回来再说。”
莹妃冷道,“难道本宫还无权教训一个贱婢?”
华公公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是皇上跟前的人,这样平白的没了,皇上问起,娘娘也难交代。”
莹妃不以为然,一手捧了茶杯,轻叩杯盖,“有什么难交代,人证物证惧在,她自己也认罪了。今天叫你来,是因为你是造办处的总管,好歹也算她从前的顶头上司,让你做个见证人。公公不是要与本宫作对吧。”
华公公走上兰妃跟前轻声道,“娘娘想想,她毕竟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以偷窃之罪杖毙,不是说皇上用人不明吗,皇上脸上也不好看啊,娘娘何必为一个宫女惹皇上不痛快。何况,这事还有些蹊跷,万一日后查出哪里有猫腻,连累娘娘清誉,等着看笑话的可是其他娘娘。”华公公把声音压得更低,“其实,只要进了刑司所,畏罪自杀也是常有的事。”
莹妃脸上终于露出微笑,“那就按公公说的吧,还请公公多多关照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