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点点由灰转白,第一缕天光透过墙上的窗投射进来,成了一道狭长的光柱,再被铁枝子截成数块,灰白的光线照不透狭小的空间。
门外传开一阵骚动声,锦清一向浅眠,听到声响便睁开了眼,随即听到有人往这边过来。
“锦清!”有人扑到门外轻唤她。
“冬青?”她贴着门上巴掌方寸大的门洞看出去,轻叫了一声,门外的人答应道,“是我,你还好不好?”“你怎么来这里来?”
“我买通狱卒,他让我进来说一会话。”
锦清轻斥道,“你真是傻了,快离开这里,这里的人哪里是你能买通的?”
“我只说一会就走了。”冬青忙道,从洞里一点点递进来吃食来,“这里又闷又热,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我刚刚看到他们给这里的人送吃的,东西有股馊味,难道他们也给你吃这些东西?”她苦笑道,“你以为我是来享福的么,饿不死已算不错。”
冬青突然带着哭腔道,“是我,都是我害了你!”锦清惊道,“你怎么了?”“我还有家人……她拿我的弟妹要挟我,我没有办法……东西是我放进你房里的……是我害了你……”
锦清瘫软地依靠在门上,许久才一声苦笑,“原来是你。她又是‘谁’?”冬青略一迟疑,道,“是莹妃娘娘房里的婉儿。”锦清再不出声,门那边一片寂静,冬青泫然欲泣,“我不知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答应我不会害你性命,只想教训你一下,会不会……”锦清苦笑道,“冬青啊,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冬青掩嘴啜泣,“你怪我吧,你怪我是应该的。”锦清心灰意冷道,“事如如今,怪你又有什么用?”“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你一个丫头,又有什么办法与莹妃作对?”冬青自我自语道,“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我一定想办法……”
“你真的想救我出去?”锦清从门洞里伸出一只手去,拉着冬青的手,感觉她****的手心微微颤动着,不用看也能感觉冬青在门那边连连点头,“嗯!”她轻叹道,“把泪擦擦,还是个小孩子,动不动就是爱哭,如今我哪里寻糖哄你去。”冬青听到有法子,破涕为笑,“你快说我怎么救你?”
她把声音压低得不能再低,“你记着。莹妃一时还不能拿我怎样,等皇上回来,梁公公免不了要为我求情,我怕他们再搜我的房间……”
她让冬青凑过耳来,声音又低下几分去,一一给她交代。
冬青颤着声音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严厉道,“不要问,烧了就是。记着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冬青一再保证,这时狱卒在那边催促了,又叮嘱了几句,冬青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在狱卒的骂骂咧咧中走了。
门重重开阖,待所有声息都静悄后,锦清倚在门上,无声道,“冬青啊,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
第二天,果然惊动了内务府总管崔公公亲自来料理这件事情。
她被提押跪在内务府大堂,莹妃高倨主位上,崔公公一脸怒容坐在堂中,华公公也在,见了她只是摇头叹息。
莹妃春花般娇艳的面庞上有掩不住的得色,“崔公公,你低下竟然有如此大胆包天的奴婢,你不觉窝囊,本宫也替你羞耻。”
崔公公脸涨得通红,“娘娘教训的是。”指着她怒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锦清道,“奴婢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崔公公小心地看了莹妃一眼,莹妃道,“让她做个明白鬼。”
崔公公得了令,道,“你从前是在造办处库房?”
“是。”
“库房的物品都是经你的手清点?”
“是。”
“名册也是你经的手?”
“是。”
“账册可还是你在保管?”
锦清惊道,“奴婢早已不在造办处做事,账册早已交还。”
崔公公冷笑道,“是吗,那这个东西你又怎么说?”
崔公公扔下一本黑线装着的册子。锦清颤巍巍地捡了起来,才看封皮,尚能勉强镇定,翻了一页,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越是翻下去,面上便越是白上一分,最后竟是面如死灰。
崔公公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锦清激动的要站起来,却被两个小太监强按了下去。
崔公公痛心道,“本公公本觉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是个肯用心的,一直对你寄着厚望。你,你倒好,篡改账册名目,勾结太监,倒卖宫中物品,一笔一笔,都在你的册子上记着!竟然敢在本公公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今日要不是莹妃娘娘的宫人发现这本册子,竟还让你瞒天过海了去!”
莹妃听得厌烦了,“皇上身边怎么容得这种人伺候,崔公公少说废话,赶紧发落了才是正事。”
崔公公道,“娘娘说的是。娘娘的婢女婉儿指证锦清偷了娘娘的金钗一事,如今看来只怕是早有端倪。”
莹妃道,“崔公公还是说如何处理她吧。”
崔公公道,“光是盗卖宫中物品这一条,杖毙百次都不为过。”
莹妃不耐烦道,“那还不执行?”
“这……”崔公公面有犹豫之色,“她毕竟是皇上跟前的人,按规矩公公还是得禀告皇上一声,皇上面上也好过得去。”
莹妃竟不想三催四请还弄不死一个宫婢,勃然大怒,“霍”地站起来,“她是什么货色,竟然要皇上点头她才能死,本宫就是要她今天死,看谁敢拦阻本宫。”莹妃身边的太监会意,闪身出去,一会回来回报杖具已上来了。
莹妃怒瞪崔公公,“还不拉出去!”
崔公公为难之极,原本杖毙一个宫女只是一句话的事,偏偏这宫女背后的关系复杂得狠,她是皇上跟前随驾的人,还是太后亲自指过去皇上宫里的,光是这一点他就不得不留神。可莹妃又是太后的外侄女,依情况看来莹妃还不明白太后用意,他又不能给她点明了去。崔公公猜想原本太后只是随意布棋,这卒子能不能过河还得看自己的本事。不料她真有几分本事,在皇上跟前说得上几句话,连梁双全也在观望,他哪里敢不小心?只是太后与莹妃娘娘关起门来总算是一家人,得罪了一个免不了惹另一个不高兴,最好的办法还是拖一拖。
莹妃催促道,“就在外面执行,死了再来回禀本宫。”
他朝两个小太监用了个眼色,意思是别弄死了,他们得了梁公公的意思,随即拖了锦清出去。
“姑娘,得罪了。”一人扣着锦清双手,夹着她的脊押到了杖凳上,锦清胸口硌到了凳沿上,只得死紧咬住牙,狠狠憋住一口气。
料是如此,一仗落下,她只觉五脏六腑挤作一团,剧痛迅速涌向四肢八骸,额上冒出了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