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9360100000029

第29章 霍山烈女 相约鸳盟

五十六、霍山烈女

霍山之中有七里峪,峪中有瀑自九龙山顶飞下,成溪急湍。溪水依山势而奔,渐行渐缓;蜿蜒东去。东流四十里,两面皆为沟壑,虽山西大多处土地贫瘠,然这里山风湿暖,草木繁丰。溪流迂回成塘;塘水清澈,几可见鱼虾鳞尾。溪畔土肥,兰草依依,逢春花开,淡香十里,犹有余韵。是为兰溪。

溪畔世居民户十余,身处桃源般境地,不沾尘俗,人多淳朴。虽贫而好客,虽弱而尚义。男依山势而耕作,女临兰溪而浣衣。邻里互助,几如一家。民户十余,多不识文断字。遇文书之事,多求助于山中一老者。那老者许是隐居医者,善医理,识文字,精占卜。无有名号,人称之霍山翁。

山翁好义。村人每有疾病,求之必医,且不索医资。每有疑难,求之解惑,每占必中。然山翁好周游,一年之中十有八九四方游历,行踪不定。村人憾其难遇,每为此愁苦。

一日,山翁与村人道:老夫占而知,近日必有人来,你等不必愁苦。

村人不信。山翁并不解释,飘然而去。

时隔两日,果然有冷姓二娘者,与其女雪儿迁徙于此地。二娘擅医,通诗文。初来时,雪儿尚幼,有一受伤老仆随行。到村中不久,老仆不治身亡。村民怜二女孤苦,义而收之;置屋遮雨,与粮充饥。二人遂安之数年年。

为感谢村民收留。常与邻里织补,又教孩童识字,以谢民之义举。村民便有小疾,亦可医之,果然替代了霍山翁。村民念起山翁临行之语,愈觉其占卜之准。

幼女雪儿初成,清丽脱俗,聪颖而贤。由母严教,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虽麻衣布裙,仍如兰草含羞,暗香浮动。酷喜书法,虽教由母出,然青出于蓝,字体俊逸,有柳风颜骨。代人书信,一挥而就,人颇奇之。母常叹:若为男儿,必国之梁栋。然女儿之身,虽秀,亦兰溪浣衣矣。言之垂泪,女尚不解其意。

一日晨,女与邻家姊妹兰溪浣衣,上游浮物漂至,回旋于塘,久不离去。有女以杆捞之,竟是一男尸体。一众浣衣女惊呼,皆娇容变色,不知所措。雪儿虽纤弱,然心思敏细;道:姐姐们勿惊,既有人溺水,理当救之。

众女嘈杂道:浮动已久,恐是亡尸。

雪儿不理会他人话语,将那男子拖上岸,细细看来,乃一青衫男子,二十许人。臂及前胸有刀伤数处,血迹犹存。雪儿不知人活否,乃将其俯于枯树干上,力叩其背。那男子忽呛咳数声,呕水如注。

众女皆惊呼:活转过来了。

然那男子双目紧闭,问之不语,显然尚晕迷之中。雪儿遣人去村中报信,呼邻里壮男数人,将这溺水男子抬于家中。二娘见状,熬汤药侍之。

偶有闲人语:你家无男丁,这般将他留下来,恐不太便。

二娘正言道:善,岂分男女?当初我母女二人落难于此,乡亲不分男女,慷慨相助,方不致于我二人客死他乡。我这是续乡亲之义!遂坦然救之,不畏人言。

村人深许其为人,无有他言,并代为觅药,共行义举。

但是那男子虽得活命,终不能清醒。二娘替他褪外衣检视伤口,见其麻布内衣甚紧,试褪之,男字忽然有了动作,手护前胸,掰之不脱。强褪之,见一油布小囊紧贴胸前,其上已然洞穿,直达肌肤。

二娘叹道:此人多命,亏得此囊护体,若不然,剑伤及心,焉有命在!看来,伤不致死,然失血过多,又得溺水。非旬月调理不得愈。

将伤口处理完毕,众人散去。母女检视布囊,油布数层,包裹甚密。打开来,得银数两,并状纸册子各一。纸虽经水浸血染,然字迹依稀可辨。

二娘小心翻开册子,读之过半,忽嚎啕大哭,几欲气绝。拉雪儿跪于男子身边,叩头若干,口中连呼:恩人。

雪儿不知就里,问及母亲,二娘泣道:儿啊,你可能忘却咱家之仇?

雪儿答道:家仇似海,雪儿怎会轻易忘却。当年父亲因欲状告贪赃枉法的霍州府尹,反遭其害。母亲才带我来到这深山之中躲避。只是不知与这男子何干?

二娘遂将册子递与雪儿道:儿通文墨,细细读来,便知缘由。

雪儿听言接过册子细看,状中云:霍州府尹,贪淫无道;贪官银数万,掠民财无数;仗恃官威,暗奸民女。有吏苏韵秋者,刚直不阿,目睹其恶,将其恶行成录;欲奏之京师,伸张正义,奈何恶贼耳目众多,为图灭口,竟追杀吏之全家。韵秋家人尽遭毒手。并焚烧庭院,毁尸灭迹。吾曹姓之孝者,虽布衣书生,亦血性男儿,幼曾师从韵秋师为文,羡及文品人品不得及也。良师罹难,弟子痛彻心肺,然年幼无力,权作尺蠖之屈。隐忍春秋近七余载。至成人,每思师难,再睹恶行,义愤填膺,夜不能寐。偶得恩师贪官恶行录。读之口眼皆呲。如不能雪此奇冤,当不为男儿!当继师志,携状并册,状告府尹,必诛此獠!

雪儿读文至此,已珠泪涟涟。

二娘道:儿父善文,得聘书吏,然不屑官为,几度辞之,不允。后欲揭其恶,终被府尹所害,祸及全家。那晚,得老仆拼死相护,母携儿得免。逃至兰溪,老仆伤而亡。母每念家仇国恨,痛不欲生。但你我均为女流之辈,况且儿年幼,又能如何,只有隐居于此,了此残生。

雪儿问道:此是何人,母亲可曾认得?

二娘道:似曾相识。当是你父授文之幼童。没想到几日为师,他竟念念不忘,为张正义,而不顾生死。真是一个义男子,奇男子!想必他继儿父之举也被贼人侦得,又遭毒手。当是那油布囊挡得一剑才幸免于难。言罢忽而惊讶道:人已至此,物证尚在,也当真奇怪,莫非天意使然。

雪儿插言道:难怪母亲探伤,他晕迷之中尚紧护此物。其志未竟,心有不甘啊!

见此男儿为几日师恩如此赴难,母女不胜希嘘。只恨无男儿之躯,以报家仇。

翌日,二娘一觉醒来,不见雪儿身影。案上留一书信曰:儿初年幼,懵懂无知,还请母亲见谅。今已成人,仇深似海,焉能不报?虽为女儿之身,然女儿安不能行大事乎?如忍气吞声,大义者愧对霍州百姓,小义者愧对黄泉父亲。父之弟子尚能如此,何况女儿乎!,儿去,勿忧。当尽心照料吾家之恩人,仗义之奇男。不出两月,当诛此獠。

二娘审状纸及那册子,已无踪影。知雪儿必是步其父前尘,心中大惊。无奈身边尚有伤者所困。只得日夜煎熬,苦盼女儿音信。时常托过往商旅打探,不得音信。

雪儿独身一人怀揣状纸,历经磨难赶往京师,然投状无门。正犹豫间,忽然看到一轿自大街行过,有铜锣开道,颇是威风。灵机一动,便跪而喊冤。

正是刑部官员的大轿,根本不予理会民间怨苦,状纸未看,便令随从驱赶雪儿,扬长而去。

雪儿随轿而行,锲而不舍,见其进入官门,便击鼓喊冤,又被衙役推搡于地。

衙役喝道:这京师之地岂是你一民女告状之地,快快离去,免得受苦。

雪儿不听衙役之劝,复击鼓鸣冤,如此三番,衙役无奈,只好回禀。

那官员得报,唤雪儿入内,呈上状纸,一看状纸内容便勃然大怒道:数年前旧事,于今才来鸣冤,况一介民女,何以便能得知府尹之事,可见妄言。

说罢便命衙役乱棒打出。

雪儿告状不成,反遭毒打,回到客栈,啜泣不已道:难道这京师之地也无青天么?

店家见她弱女子可怜,便道:你这外来的女子,不懂京师的规矩。这官岂是能轻易告的?俗话说官官相护。那官府中人吃的都是皇家的俸禄,告那府尹便是告这京官。将你打出来还算便宜,若是将你递解回原籍交给那官员,怕是你连性命也难保全。

雪儿道:难道这天下就没有说理之处么?

店家叹口气道:有是有,不过少的可怜。只怕你难得碰上。

雪儿不复言语,心中却打定了一个主意,向店家道:看您老好心肠,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店家连忙摆手道: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雪儿道:不会连累与你。我只是欲购十丈白帛,苦于未带够银两,您能否替我赊来。小女子哪怕在你店中劳作一年,也定会还你。

店家听她只是这般要求,勉强答应下来。临走,雪儿又道:顺带捎些笔墨来。

店家回道:自然可以,只是你别忘了自家承诺。

话说元骧等人在大龙堡耽搁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便驱车上路。通衢大路,车马也行的快些,中途不再歇息,于天黑之前便已到了京师。钟正方提前两日到任,一应事情,自有官府安排。

元骧和郭晋忠等人见钟正方一家安全到达京师,便欲告别返回大同去。奈何钟正方感激其八百里护送之恩,说什么也要留宿一段时间,好略表感激之情。他们也只好在京师暂时住了下来。

京师自比大漠繁华,好玩之处甚多。这一日,锺星姐弟邀元骧几人去繁华街段游玩,人群涌动向一处跑去,以为有什么热闹,便随着人群也去观看。不看则已,一看皆是大吃一惊。

大街上,十丈白帛铺地,帛上字大如拳;尽书府尹之恶行。白帛,黑字,染之鲜红血迹,分外醒目。一女浑身血迹,俯卧帛头。其状惨烈,闻所未闻。围观者愈来愈多,不多时便惊动了官府。一群衙役赶来,喝道:又是你这疯癫女子,妖言惑众,先是一顿皮鞭抽打驱赶,但那雪儿伏在白帛之上说死也不肯离开。那些衙役便要将雪儿锁了去。

郭晋忠低声道:帛上书是霍州府尹恶行,这小女子说来也是俺山西老乡。她大概是告状无门,反遭毒打,这才弄得浑身是血,甚是可怜。也是无奈才初次下策。若听凭他们锁了去,只怕是性命不保。

雎儿更是心软,听郭晋忠这般说来,便道:小女儿家弄成这般摸样,谁看也于心不忍,有什么办法能帮她一帮?

元骧心中早已愤愤不平,便想出手。却被郭晋忠拦了下来道:元公子不可鲁莽,这京师不必其他地方,须谨慎才好。

郭晋忠将元骧拦下,自己却走上前去对衙役拱手道:各位官爷,这女子是俺山西家乡人,素来疯癫,邻里皆知。这番闹腾惹得官爷不快,俺再这厢赔礼了。这边将她带回去,还请高抬贵手。

那些衙役见有人出面,尚不肯罢手。郭晋忠悄悄塞与为首者几两银子。这才悻悻而去。

雪儿见状,怒道:谁个让你多事?若无人理会这状子,俺便是死在此地也绝不离开。

郭晋忠不由他分说,暗中便点了她的哑穴,让霜儿扶着她匆匆离开了人群。元骧和巴特尔则将那白帛收拾起来卷成一团带在了身边。几人经此一闹,也无心游玩。折转身返回了锺府。

到了锺府,郭晋忠方才解开雪儿哑穴道:你这女子,不知好歹。我等若不将你带回,只怕你丢了性命也是一事无成。

雪儿见他几人将自己带到一所官家府邸,尚有霜儿和雎儿两位女子在身旁,知非歹人。听郭晋忠这般说道,情知他们也是好意。但自家中出走之时曾经给母亲留言,不报此仇誓不还家,于今弄得满身伤痕且告状无门,不禁心中愁苦,放声大哭起来。

听他哭的甚为凄惨,众人都觉心中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巴特尔恨恨道:哭他作甚,若状中所言属实,待咱们前去那霍州,将那狗官结果了也非难事。

郭晋忠连连摇头道:你就知道厮杀。这官场比不得江湖,任你胡来。便是将他杀了,反而让他落个殉职的名声,这孩子家的冤仇何以得报?

元骧听他所言左右不是,便问道:依前辈之见,该当如何?

这时,钟正芳恰巧字官衙回来,尚未退下官服。郭晋忠眼前一亮道:这事情还须锺大人帮忙,或许能善了。

钟正芳正换衣衫,正听到郭晋忠这句话,换好了便服便问道:何事需要我帮忙。说话间看到了屋内的雪儿,惊诧道:这女子又是何人,怎地到了这里?

雎儿叫了一声爹爹,便将街头的事情讲了一遍。钟正芳听罢并不言语,而是向雪儿细细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雪儿便哭诉许久,末了还将那状子和曹之孝的小册与他看。

钟正芳看罢,击案道:竟有此等恶官,真真令人发指。你这状子留下,待我明日便带到刑部,定要将这恶官严惩不贷。他这般一说话,雪儿便以为遇到了青天大老爷,忙跪地不停的感谢,旁边雎儿却将她扶了起来,安排到自家的房间歇息,并要锺星去为她寻医寻药。

元骧却心中暗自替钟正芳担忧起来。他生自豪门,情知他一个三品京官在京师来说那是多如牛毛,人微言轻,只怕是这话说的有些满了。又不忍说出令那女子失望。便和郭晋忠走出房门道:前辈为何说锺大人帮忙便能了却此事,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郭晋忠呵呵笑道:老夫自觉阅历还是多一些。官场之事虽说不甚了解,但世事大抵相似。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同样朝中有人好办事。这件事情关键是无人上达视听。这女子便是迈不进这道门槛。锺大人虽说是一个三品,但怎么说也比那府尹有面子。只要那霍州府尹在京师无甚后台,刑部也绝不会为一个地方官员而得罪京师同僚。不信,咱们便走着瞧。

元骧半信半疑。

果不其然,第二日钟正芳去了不就,便有衙役过来唤雪儿过堂。众人初还为她担忧,但不久见她安好回来,这才放心。待询问过堂经过,雪儿道:只是将状子低了上去,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后,让我回来等候消息,并未为难于我。

雪儿说罢,转身便要离去。雎儿问道:不是说要你等待消息么,你这是要去哪里?

雪儿道:为买白帛书写血状,俺欠了店家银两,说好了要为他劳作一年,以为回报。

这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是揪心不已。元骧道:你莫要回去了,就在这锺府等候,你且告诉我是何处店家,我们替你还了便是。说着唤锺星过来将一颗珍珠与他道:锺兄弟随她走一遭吧。

锺星见这可珍珠硕大,少说也值百两银子,便道:几丈白帛,何以能用的了这贵重之物。

元骧道:你父亲初来乍到,府中不会宽裕。你将这珠子换了银两,与那店家一些,其他的也好补贴家用。我等打搅多日,岂能白吃白喝。

锺星惊诧于元骧的出手阔绰,郭晋忠却不在意。他早已见过识过当年为救玉龙,元骧曾经以金子换取人参。于河津对那李鸿基也是以金相赠,毫不含糊。便是那元珠在西磨盘堡一战之中打中柳琛的暗器,也是金弹子。见锺星犹豫,便哈哈笑道:锺公子且去不妨。元公子将这珠子并未看在眼里。

锺星这才随雪儿离去。临行,雪儿向元骧深深一拜道:你等大恩,容后图报。

有了元骧珍珠所换的银两,那店家对雪儿自是不敢怠慢。不仅招呼吃喝,还殷勤的请来郎中为她疗伤。雪儿在店中又等待多日,始终未听到什么消息,便常来锺府打探。

这一日,钟正芳回到府中,见雪儿早已在府中等候,高兴道:雪儿姑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冤仇终于得报。那府尹已被锁拿到京,下了大狱。按他罪名,定当处斩无疑。

雪儿听到这个消息,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中包含了太多的酸辛,也包含了太多的喜悦。众人知她心中滋味,也不相劝。雎儿尚还陪她落泪。待她哭罢,众人这才向雪儿贺喜。

雪儿道:冤仇得报,我也该回返家中了,也不知母亲和恩人现在如何。

听她提起回家,钟正芳的面色阴沉起来。沉默良久才道:雪儿姑娘当真这么着急回家么,若无甚当今的事情,不妨在这京师多住些时日。

雎儿听父亲如此说,便嗔道:爹爹这话说的糊涂。此间事了,雪儿姑娘理当回家乡报信才是,免得母亲惦念。

钟正芳一反平时对雎儿的宠爱不悦道:雎儿你懂什么。

话虽这样说,雪儿依然还是坚持离去。钟正芳无奈道:按理说是应该尽快的回去探望你母亲才是,老夫也不便相留,不然道显得老夫不通情理了。不过,雪儿姑娘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还可到我这家中来。

雪儿以为这是一句客套话,便又是千恩万谢。钟正芳想的十分周到,要锺星去换了一辆马车,预先付租了银两,并嘱咐锺星去送一程。

待他二人离开,郭晋忠打趣道:锺大人莫非看中了这雪儿,欲作儿媳不成。

钟正芳长叹了一声道:如此烈女子,便作儿媳有何不可。不过我这般挽留于她,却不是这份私心。

几人疑惑道:那却是为何?

钟正芳道:这案子能这么快了结,你们说是何原因?本来刑部着人去调查取证,尚还邀些时日,谁知这府尹听得消息,便又寻到兰溪村中,将雪儿母亲杀害,因这命案所促,刑部这才将此案重视起来。所以才能结案。虽说报了家仇。但雪儿姑娘回到家中得此噩耗,焉能受得了这般打击?是以我才挽留于她,也好慢慢将此事告诉她。

众人这才明白了钟正芳的良苦用心,都为雪儿担心,一个孤女如何过活,但又无可奈何。

郭晋忠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锺大人可曾知道那曹之孝如何?

钟正芳道:只是听说雪儿母亲遇害,没有其他人等。也不知那年轻人去了何处。

未多久,锺星赶了回来道:我已将雪儿姑娘送出了京城。你们大可放心。

众人并不言语,只是在心中祈祷她一路平安,莫要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五十七、相约鸳盟

雪儿走了几日,这件事情便也渐渐淡了下来。对于京师的繁华来说,元骧等人初起尚觉新奇,过些时日,也觉得乏味。倒不如四方游历来的爽快。闲暇的时候,钟星缠着几人要学武功。元骧,郭晋忠也只好各自传授几招,聊以度日。

霜儿和雎儿已经捻熟的很,在汾河边的柴院,两人一同服侍元骧疗伤,便已情同姐妹。到了京师,雎儿一人无聊,总扯着霜儿为伴,时间久了,竟同亲姐妹一般,形影不离。

一日,霜儿到雎儿居处,雎儿正坐在案前发呆,桌案上几张笺纸,墨迹未干。霜儿抢上前去拿过笺纸,却被雎儿按住道:霜儿姐姐莫要乱闹,你看不得。说话间,两腮泛起了红晕。

霜儿羞她道:定是给元公子的情话吧,不羞,不羞。

雎儿粉拳捶她道:你再这般,我不理你了。

霜儿见她臊的厉害,便笑道:若没说中你心事,脸红什么哦。好啦,你便是与我看,我也识不得几个大字。况且你这又是诗,又是词的。俺更是丁点儿不懂。

见雎儿只顾低着头不说话,又道:这便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不是了,心里有甚便说将出来,你不说,别人如何知道?

雎儿抬头看着霜儿,欲言又止。霜儿不耐烦道:算啦算啦,看你这为难的样子,我还真的于心不忍。你这些若真是写给元公子的,姐姐我便帮你一回,将他拿与元公子看,我不识,元公子可识得。我便做一回红娘如何。

雎儿并不言语,却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应允。霜儿见她应允,赶忙收拾起那几张笺纸跑了出去。

元骧正在教授钟星武功。霜儿跑了过去唤道:元大哥,我这里有东西与你。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纸笺。

待元骧要拿过去,她却调皮道:与你可以,但要读与我听听。

元骧接过来一看,那纸笺之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两篇,竟是十首浣溪沙词句。心知定是雎儿写与自己的,哪里还肯读与霜儿听见,况且还有钟星在场,脸一红道:要看你自己看去。

霜儿一撅嘴道:欺负俺不识字啊。便拉上钟星道:星儿,咱们别理他,姐姐教你武功去。她有意的给元骧空出了时间。

元骧拿着纸笺回到房间细细看了起来。见那笺头尚有小字云:苦于相思乱绪,几言不得以舒。遂填浣溪沙十首,以寄君知。

其中几首,情切切尽在词中。

月色半帘谁与同,笺中无味影朦胧。枉凝眉浅锁清风。久久难逃尘外冷。痴痴又入笔端空。一颦一笑惹残盅。

一诀红尘人已痴,且收且放且随之。前缘掸落雨花池。行也云端风脉脉,吟兮梦底月迟迟,识君来世可凭诗?

纨素搴裁碧玉藏,寒红未著也梅香。时调雁柱起宫商。一曲词新犹可弄,两眉愁重不堪扬。廿一弦并指尖凉。

一盏清茶半尺霜,听风摇曳菊尖香。徒劳鬓角惹情殇。几束芦花无以寄,半襟秋语百般藏,纤指挥却影荒凉。

莫道秋波漾未穷。一生春韭许蓬蓬。两腮今始为君红。今世但教盟不弃。来生何必约重逢。君心莫再作朦胧。

词间或痴,或怨,或无奈。元骧读之怦然心动,不知何以得慰雎儿之心。思之良久,心有所感,哽咽于喉,不吐不快,便也研墨挥毫作和词,写于笺上。

词曰:初识芝兰一怯生,搔头无计倩微酲。伊人嗔道忒矫情。既许芳心知爱慕,何如率性坦真诚。莫教忐忑向眉凝。

檐上清平落月孤,阁楼有客一心如。何曾人月两情濡。兹夜相违嘘咫尺,余生应悔误当初。情为何物恁难书。

骀荡春风逐燕来,尘梁新羽讵相谐。关雎虽唱有余哀。深浅情丝梳易理,淡浓心墨化难开。怎生不负玉人怀。

一握东风掸旧尘,轮回伊始睹芳邻。依稀前世有缘因。明月清平裁若纸,红花旳瓅缀成文。但凭青鸟递殷勤。

几首词就,元骧方觉心潮略为平息一些。想说的话皆寄予字里行间,然他与雎儿都是不善言语之人,虽两心相惜,苦于不肯明言。词中虽有青鸟递殷勤之说,可那青鸟又在哪里呢?

他便想到了霜儿。霜儿识不得几字,便是与她看这般词句,她也未必能懂得其间含意。她既肯捎信来,便可还书去。念到此,便将雎儿的词收拾起来放于怀中,将自己所书词句折叠起来,走出屋门唤霜儿道:霜儿,雎儿的诗词我业已拜读。你便还了回去吧。

霜儿也不辨真假,疑惑的看了看元骧道:就这般还回去?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元骧笑道:你却要我说什么话呢。快去吧。

霜儿见他无话可说,便嘟囔着寻那雎儿去了。

雎儿得书,自然识得那不是自己的词句,遣走霜儿后,赶忙打开来细细读了一遍。便已读懂了元骧的心思。眉间时有的那些闲愁刹那消散了去。默默念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在京师又待得数日,元骧念起玉龙和元珠,便欲西行。向钟正方说起打算,钟正方亦不便强留。雎儿站在父亲身旁,听到他们一行要离开京师,心中便起一番愁滋味。两目注视着元骧依依不舍,却又不便说出。那钟星却道:药公师父收我为徒,曾约定让我安顿下来便去五台山寻他,我这便和你们一道西行。

雎儿见钟星如此说,便也说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钟正方道:雎儿你却是胡闹。星儿那是与师父有约在先,你去何为。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江湖奔跑难免不便。

郭晋忠早就注意到雎儿看元骧的眼色,知她是不舍元骧离开。心想成全两人,倒不如此时将事情挑明,也免得双方挂牵。便哈哈笑道:钟大人所言不差,小姐的确不宜江湖行走。但若不让她去,也恐怕她的心便也随了去。

钟正方听他话里有话,便问道:郭大侠此言颇有深意,可否明言?

郭晋忠道:这里不好明说,怕羞煞了小儿女。我且和钟大人一边说去。便将钟正方叫到一旁耳语了一番。这钟正方经过前番大变,也是十分豁达。他尚且担心雎儿沉湎于伤痛难以自拔。听郭晋钟道,雎儿已心有所属,两人相惜相怜,心中自然高兴。再说,看那元骧举止得体,俨然大家公子。一路之上看他英雄了得。哪有不允之理。

两人商量罢,便回到厅前。钟正方乐呵呵道:你们要走,我不强留,但尚有一事要问元公子。

元骧拱手道:钟大人但说无妨。

钟正方道:我刚才与郭大侠商量了一番,欲将小女雎儿许配与你,不知元公子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一旁的巴特尔和霜儿巴掌便拍将起来。就连钟星也打趣的叫了元骧一声姐夫。将那雎儿羞红了脸面,捂着脸儿,却尖着耳朵听元骧如何作答。

元骧到底是男儿气概,一拱手道:承蒙钟大人见爱,元骧不敢不从。话虽是这般说,心里却也十分的欢喜。又道:只是此乃终身大事,自当回去禀明父母,再行迎娶。

钟正方见他应允,也不强求何时迎娶。便道:元公子说的有理。何时迎娶,可再商定。

郭晋忠道:即便现在不定迎娶时候,也当有个信物方好。他处事老到,知那信物便如聘礼,如若互赠,对于一对年轻人来说这一生便已约定。

元骧见郭晋忠这般说,便将自己脖颈上带着的玉佩解了下来递与钟正方道:此乃我家传麒麟玉佩,可与小姐,以证我一生不变。

有了他这句话,雎儿芳心大定,却又生出无尽的相思。

待到几人启程,雎儿送出京城,其他人故意先行一步,留出空间让两人话别。雎儿赠与元骧一香囊道:里面是雎儿青丝一缕,还有金牛饰坠一颗。雎儿牛属,故父亲铸金牛以为贴身之物,今赠与君,也好时刻相随。又道了一声:珍重,你去吧。便自哽咽。

元骧道:鸳盟已定,三生不变。你且待我归来。

他不忍再看雎儿伤别,转身上马追郭晋忠等人去了。

雎儿倚在车旁,目视着马蹄扬尘渐远,口中自吟道:萧萧兮,君去。何时兮,复归。。。

同类推荐
  • 紫辰决

    紫辰决

    龙鸣声啸紫辰咏,遗忘霜尘合四冢。十六剑式终难究,绝手红尘莫回头.千年前,倾城之战,刹那风华群雄逐鹿四迹,刀光剑影恩怨愁,姹紫嫣红难回头。一对情深意重的情人终究在江湖红尘中因爱生恨而演绎了千年最为悲情的恩怨红尘恋歌。一代风流人物亦是难逃的轮回之苦。而千年后,当那个一无所知迷失在未然的世界的符辰。又是怎样的开始自己的未知的生命旅程,何去何从让我们拭目以待
  • 藏剑

    藏剑

    仗剑江湖,惟愿登临绝顶。快意恩仇,只求自在逍遥。
  • 容和传

    容和传

    少林神僧,初出江湖。局势动荡,天下相争。一代神僧何去何从?是成,是败?尽在容和传。容和传交流群∶346958746
  • 半调子先生

    半调子先生

    人无完人,璞玉有遐,在这没有风的人肉森林里,再丰满的理想,终会被现实的骨感给磨灭!正所谓,在这个人吃人的现实中,想要自身硬,必须要比别人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想要不被别人,嘲讽取笑,踩在脚底下,就必须尽量的磨砺完善自己...
  • 武林大爆炸

    武林大爆炸

    真功夫从来不怕传,拳术本身不存在高低,差的是人。崔山鹰年少习武,一生无败绩!斗天下,战擂台,见生死,北名南扬,血雨腥风铸造一代形意宗师之路!
热门推荐
  • 暗香迷情

    暗香迷情

    爱情有时候很美丽,如夏花一样绚烂、迷人、沉醉,但爱情有时候又很短暂,一个误会,一片流言蜚语,一次远隔千里的距离,一次痛彻心扉的背叛,一次左右摇摆的犹豫,就可能让爱远离你,让原本相爱的两个人走上陌路,爱情的玫瑰美丽而有刺,爱有美也有伤,假若爱要离开,请记住爱的美好,忘记爱的忧伤吧!
  • 大雁精神

    大雁精神

    在一个公司里面,员工就像大雁,团队就像雁群。大雁的迁徙。就好比企业一步步向成功迈进。如果一个团队能够像大雁一样。目标一致。群策群力、共同努力。那么它就一定能够取得成功。无论是企业的管理人员还是普通员工。本书都值得认真学习。只要我们能够将大雁的这种团队精神移植到我们自己的团队中。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没有达不到的目标。
  • 公主闯樱寒

    公主闯樱寒

    因为仇恨,让她7岁那年,本应无忧无虑,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的年纪,却走上了复仇这条路。十年之久,仇人相见,他霸道的爱,究竟能不能让她放下仇恨,重新开始享受生活?
  • 神证魔途

    神证魔途

    活着至少要有个梦想,万一哪天实现了呢。有时候执着会是一种笑话,有时候天真也会是一种笑话。但天真的并且执着的人却可以让梦成真,这并不是一个笑话。少年满眼星辰,天真的问道,狮虎,你所真的有神灵存在么?
  • 狂少猎宠:嚣张迷糊妻

    狂少猎宠:嚣张迷糊妻

    眼看要被恶心男占去便宜,不料半路杀出帅得掉渣的“程咬金”。“原来你一直拒绝我是因为这个男人么!”尉迟夜愤怒自己竟比不上这么个丑男。啊咧?“你误会了,他只是……”狠狠的一个吻让她措手不及,几乎窒息。“既然你这么不自爱,那我也没必要小心翼翼了。”总裁大人,人家是贴身保镖,但负责保镖,不负责“贴身”啊!
  • 绝世红颜之959次初夜

    绝世红颜之959次初夜

    “那天晚上,床上的火花,你对我的爱只是只有你的快乐吗?初夜那天我把我自己交给了你,你第二天却让我分开!虽然爱你,但现在的我恨你,现在我死了,我将我的灵魂化为情毒,使你对我另一个面孔深深的迷恋,直至死亡!”--季郁...
  • 洪荒龙珠

    洪荒龙珠

    本书全本,由于三天停电,9月3号开新书,当然写完那本龙珠,可能我会换个号继续写,哈哈哈哈哈
  • 风流王爷势利妾

    风流王爷势利妾

    苦苦地支撑着母亲留下来的怀玉楼,却不料被胁迫成为了越王争夺王位的棋子。为了生存下去,她吞声吐气、奴颜婢膝。当所有人眼中的他,成为了那个喜怒无常、高高在上的君王时,在她面前,他却依然可以只是越王轩,多年前那个轻薄无赖、飞扬放荡的邪肆男子。什么都不用隐藏,包括残忍,包括脆弱。这世间,能叫她与他这般一样自私一样冷漠的人———遇上了,爱上了,是真的只能解释成那所谓的天意吧?
  • 一世离殇

    一世离殇

    她是林家嫡小姐,成婚前一夜,新郎官却从此失了踪迹。他是沈家少爷,只因多年前的惊鸿一舞便爱她入骨。再次相遇,他陪伴在侧,爱的卑微。而受过伤的她却爱而不言。究竟他们之间该何去何从?他深情款款:萧萧,我等你。她眉梢微蹙:你又何苦来的?既然爱,那又如何放手!
  • 成功文库-青少年必知的30个

    成功文库-青少年必知的30个

    本书系统介绍了会计基础知识,会计做账技术培训,会计查账技术培训,会计核算技术培训,会计用账、报账、调账技术培训,会计文案写作技术培训,财务管理的目标、原则及环境等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