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丽被按在床上休息了五日,天天喝苦药汤子吃个荷包蛋,这几天的工夫,她也把得来的所有信息细细捋了一遍,尚不知目前何朝何代,只是像在蜀地,这穿过来的身体这家子姓方,在这个李家村里也住了四五代人了,方家一共五个子女,大姑排头,嫁到了外村,小姑叫方红妹,是最小的,这几日正在大姑家住着四处相看对象,中间是三兄弟,老大方伯华,大伯娘姓崔,就是那大肚子女人,两口现在有三个闺女三个儿,又怀上一个,整一个超生游击队。这两天大伯家的姐妹倒也常常来陪曼丽说说话,是以曼丽知道大姐方晓青是已经许了人,只是不知佳期何时;二姐方晓梅正在外祖家串门子,大概不足十五;三姑娘方小花,十岁上下,是个性子绵软的敦厚人。三个男孩老大是方根宝,倒与自家姐姐一般大小,快十三了,这是老方家有了三个姑娘后才盼来的金孙,小时候宠坏了,颇有些混小子的脾性;老二方根强,六岁不到;老三叫方根勇,却才两岁多。方家老二正是曼丽这身子的亲爹,五年前因病去了,留下姐弟三人,大姐方小萍,倒比她老娘好些,精明利落,嘴巴不饶人;阿曼快十一了,根生也刚过八岁生辰。方家老三名唤方季石,现在城里药铺做工,三婶便是宋春芳,成亲四年有余,尚无一子。另外便是方家二老。
方家这十数口人挤住在二十来年的土胚房子里,正堂两头的房间本来是二老一间、方老大一家一间住下的,可方老大家人口多,孩子又都大了,好几年前一家子便在堂屋西角上掏了个门,往堂屋后头简单搭了两间泥巴棚屋,方老头两口并大些的男娃们便移了进去,正堂西间便由方红妹并方老大家的姑娘们占了。堂屋东边是两间厢房,方老二家一间,方老三家一间。堂屋西侧则是厨房,后头是猪圈茅房。前头则是个小院儿,盖着牛棚鸡窝什么的,院儿后头种着丛竹子,遮天蔽日很是茂盛。
按说方家有田有地还有些山林,不是那靠佃地过日子的赤贫人家,在村里来说该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奈何几年前能挣钱的方老二去了,近些年孩子又太多了点,长成的都是姑娘们,下田抵不了一个壮劳力,还得备嫁妆,一个大些的男娃吧,又进了学,一家子真是孩子当大人用,女人当男人用,男人不当人用了,幸好方老三每月还能稍点钱回来略作贴补,这日子也堪堪只能算过得下去。
几天下来,曼丽给自己做了无数心理辅导和暗示,告诉自己那辈子的曼丽早已成为过去,现在自个儿是方小曼了,是这个庄户人家无数孩子中的一个,每天给自己提点念叨,时时警醒着,总算勉强接受了这样一大家子的“亲人”,特别是那个“娘”,要说这顾秋娘,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杏眼翘鼻,五官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成天蹙着眉头没个让人亲近的样儿,颀长的身子,大概是农活儿干的多了,煞是精壮有力。曼丽看着那跟头辈子的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严厉女人,要想叫出个“娘”来,还真是颇费周折,好在经过几天的心理适应和自我逼迫,到能下床那天,别别扭扭地总算能喊上一声了。
这天鸡刚叫过三遍,阿曼便睁开了眼,只听得身边悉悉索索的声响,原来那顾氏已经起身了,阿曼便也翻身坐了起来。“你这会儿起来行不行?别一会儿又困了找由头睡回笼觉!”“行的,行的,顾·········娘”阿曼无语道,这个娘啊,说话怎就跟个冷馒头似的硬得噎人?
顾氏扔给阿曼一个随便你的眼神,披衣穿鞋下了床,从落井里摸出梳子,也不照镜子,三下五除二梳好了头,拧着马桶便开门走了出去。
这边阿曼也笨手笨脚地穿好了衣裳,却怎么也梳不起那个髻,越急越乱,越乱越急,一不留神拉毛了头发乱成一锅粥,“唉,真是!”阿曼气得要跳脚,却听得旁边儿噗嗤一声低笑,阿萍也醒了。阿萍披上衣裳上前来握住她的头发,“来来,我家的大小姐,让姐姐伺候你吧,你呀,都多大了,还不会梳头发,看你将来嫁了人怎么办!”“姐,你可比我大得多呢,你都还没嫁我着什么急啊”阿曼咧嘴一笑,逗起这个辣丫头“莫不是姐姐想嫁人了?”“你这个瓜女娃!说的啥都!”阿萍恼了,将头发狠狠一收,疼得阿曼倒抽了一口冷气“行了行了·····嘶-------姐姐大人诶,可不许虐待妹子的,不然嫁不掉哦·····”“你个臭丫头!”阿萍伸出手来在她头上轻轻一拍,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给阿曼梳好头,阿曼新奇地左右一摸,两个包包,哎呀,真是好玩!便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间,到得屋外伸出脚来把门一勾,门关得啪挞一声,在寂静的清晨响若炸雷,哎呀!我刚才是个什么样儿?居然蹦着跳出来的?阿曼蓦地一惊,脸腾地臊得通红,忙偷摸地四下张望,希望不要被人看到才好哦·····哎呀,傻了嘛!阿曼一摸鼻子,咧嘴笑了:我现在可是小孩子哦,这样最正常不过了!我又有一个童年了,真TM的帅呆了!
阿曼正偷着乐呢,那边顾氏刚收拾了鸡窝,现正提着扫把拾掇牛棚,一见阿曼手舞足蹈地立在檐下,面色一沉喝道:“女娃家家的,笑不露齿站有站样儿!整天价傻里傻气地冒傻笑!”阿曼的高兴戛然而止,低着头哦了一声灰溜溜地要进厨房去,爷爷和大伯却扛着锄头正走出堂屋来,爷爷似安慰又似责备地慢吞吞说道:“无事无事,我家阿曼长得俊,傻笑也是俊丫头!”说完又冲着厨房高声喊了一句“老婆子,我和大娃下地去了!”“爷爷,大伯早点回来吃饭!”阿曼感激地仰头看着两位长辈,黑黑壮壮肩宽臂绷的方伯华朝她憨厚一笑:“阿曼倒是甜嘴儿丫头呢,也不多睡会儿啊”说着两人便出了门去。阿曼方一溜小跑进了厨房,锅里热气腾腾地冒着烟儿,大伯娘崔氏正在烧火,见了阿曼便忙不迭地拉她过来,又歉疚又满足地叹息一声道:“总算好了!大伯娘真是对不住你了·····”“说什么呢大伯娘,这事儿谁也怨不着的,再说我吃了好几天鸡蛋,现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阿曼说着便去揭锅盖儿,一看就傻了眼,竟是一锅子猪食。
“哈哈哈,你这呆娃子!”大伯娘一见阿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样儿,乐的前仰后合,“喂完了猪就给你们煮饭,饿不着你!”方奶奶提着猪食桶从猪圈里出来,就着阿曼揭开的锅搅了搅,又添了点糠皮,便对崔氏道“掩着火吧,别坐太久,起来发散发散。”崔氏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和方奶奶叨咕“不碍事儿又不是头回了,这次怀相还好,可不像弟妹生你似的,劲遭罪!”这后半句话却是对阿曼说的,阿曼尴尬地挠挠头,看方奶奶正往食桶里舀猪食,赶紧帮忙提着桶。
待喂完了猪,刷了锅,方家的孙辈儿们才纷纷梳洗打扮完毕到厨房汇合,方奶奶并崔氏、顾氏早已蒸饭切菜收拾停当,此时正是方奶奶烧着火,崔氏立旁边儿挽烧柴,顾氏在另一头吭吭当当地切猪草,阿曼则百无聊赖地在清水里揉搓着不知洗了多少遍的马齿苋嫩芽子,今早就吃这个。
一时间厨房里热闹非凡,小萍挤过来把饭甑子抱开,晓青就着锅里的热水焯了焯叶芽子,再拿盐巴撒上些许拌一拌,一边儿还不忘调侃阿曼:“你呀,早起也是白用功,野菜都快让你搓烂了!”“呵呵,这可不就显出青姐你的能干来了!”阿曼无所谓地笑道,换来小萍一个宠溺的白眼“还有理了你!”“花儿去唤你爷你爹吃饭来!”崔氏高声吩咐着,根宝又在兄弟堆里嚷嚷“我先吃了我先吃了,要上学堂的人先吃了!”根生根勇则嘻嘻哈哈地在旁边拦着挡着,厨房里一时闹乱地跟赶集似的。阿曼看着这一切,幸福地呼了一口气,那一辈子自己好歹有个哥哥,其他人家却几乎都是独生子女,从没有见过一大家子人这样乱腾又快活过,那一辈子过的辛苦,这辈子可要高高兴兴的过呀。
“怎得又是吃这个!”根宝夹着片马齿苋在筷头上甩了一甩,不满地嘟囔,方老大喝道“不看看什么时令!有的吃不错了!”“可是人家李大宝家吃这菜都放猪油炒,那才好吃呢!”根宝压根不怕他爹,争辩着。“你这崽子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方老大有些生气了,方老太赶紧拉拉儿子的胳膊肘,不让再说,却对着大孙子温言道:“明儿给你炒给你炒·······”宋氏飞快地横了几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对根宝说:“要是你不进学堂,我们家可就吃得上猪油炒的马齿苋了!”“你咋说话的!”方老太气哼哼地白了白宋氏,给根宝夹了菜哄着“好歹吃几口,到了学堂要饿的········”“娘········”崔氏不赞成地看着祖孙俩,动了动唇不知想说什么,却只夹起一筷子菜放到根生碗里,顾氏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只有宋氏拿鼻子哼了两哼:“我可没说错,我们家老三拿回的钱可是都填到这里头去了,泡也看不见一个!”“我们小宝儿将来是有大出息的!”方老太将话重重一撂,话锋一转:“我说老三家的,你是下地了还是干啥了,咋到吃饭的时候才冒头哩?”宋氏猝不及防,嘴里一口饭噎到喉管里,呛得面红耳赤猛咳起来,“那个·······我今儿有点头疼·······,没想到一睁眼儿到这时候了·······”“我说,你这是第几回头疼了?”方老太不客气地揭起了底:“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家养的闺女懒得日上三竿才知道起哪!”“谁!谁懒了?”宋氏底气不足地分辨道:“我只是,我只是·······”“别只是只是的了,明儿的早饭你包了就成!”方老太得意地抢白道。“你!我!”宋氏嘴巴一撅,嘟嘟囔囔了两声,到底安静了下去,一时间寂静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