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渐渐地暖和起来,方家一直忙的不可开交,前些时候刚播完稻秧子,方家爷俩和抵个壮劳力的顾氏便一趟一趟往田里、地里挑粪追肥、翻地打陇,马上就要点苞谷种棉花了,这些事儿可马虎不得。方老太则带着另两个媳妇子种菜浇水、叉草间苗,干些田地里下力不是太狠的活儿。方红妹、晓梅俱已回到家中,小姑娘们便是挑水、喂猪、做饭、打猪草、寻野菜,焦头烂额团团转,连两个小子都得了份工作,负责四处扒拉烧材,兼顾照看两岁的小弟。
阿曼这会儿正在挑红苕,她拿起一个来左看看右看看,“应该能行吧?”她小声嘀咕着,前辈子虽然舅舅家在农村,她也没少去逛,但只知道红苕可以烧着吃烤着吃煮着吃蒸着吃,白的喂猪红的喂人紫的大家都抢,然而怎么选种还真是一窍不通。
“阿曼你弄好了没?快点别磨蹭!”晓梅小萍已把施过基肥的红苕窨儿打理好了,不耐烦地喊道。“就来就来”正在神游的阿曼被喊声惊得手一抖,红苕颠了几颠滚落在筐子外头,就这样吧!阿曼苦恼地搓搓手,把那红苕捡起来往筐里一扔,抄起筐把子颠吧颠吧地跑过去。
几个小姑娘七手八脚地把红苕埋到坑里,盖上泥。“这就行了?”阿曼有些目瞪口呆,阿梅莞尔一笑:“莫不是真摔傻了?过几天等它们抽了芽咱还得插苗子呢,这哪能就完了?晌午还得去锄地呢!”唉,一句话说的阿曼泄了气,来了一个多月了,除开始几天把骨头都躺疼了外,后来的日子就真是太难过了,大到整地、种豆,小到育种、烧火这样的活儿,哪一个阿曼也不会干呐,通通得从头学起,唯有煮饭她是在行的,想当初在前世之时,饭桶曼丽的DIY技艺,那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美味佳肴自不在话下,饼干蛋糕、刀削面披萨饼,种种奇思妙想羡慕死一帮死党,除此之外,陶艺、扎花种种手工更是玩地溜转。可是到了此地,没有煤气灶没有电烤炉,下锅蒸饭的是红苕粒、玉米面掺少许稻米,炒菜没有调料也就罢了,甚至连点油星也不见,这让阿曼可如果大展身手?就是食神来了怕也无可奈何咯!
除开煮饭,割猪草也让阿曼觉得轻松自在,可要真割了满满一背篼吧,那个重量简直都要把人压趴下。
“好啦,快别垮着那张脸”晓梅看着阿曼那垂头丧气的样儿,宽慰道“先吃饭,下午你和花儿就打猪草吧,不让你下地了”“真的?”阿曼一下来了精神,仰起头问。“唉,谁让某人刚病了起来呢,就让她过几天好日子吧”阿梅装作自认倒霉的样子无奈地摇头道,到底又憋不住那点子捉弄的意思,倒噗一声自己先笑起来。“就你惯得她!”阿萍在旁边笑骂着,“以为轻松呐?不割上一背不让吃饭的哈!还有,精着点,别让人把野菜都占了去!”
阿萍说的是前两天几个小家伙在河边割猪草,村头王婶家的两孩儿一个不住地朝阿曼和花儿姊妹俩扔泥巴,惹得俩孩儿怒气冲冲地打起了泥巴仗,另一个王家小子却拼命地把那肥头大耳的野菜扯了个精光。阿曼一想起这事儿就羞恼地想撞墙,好歹这么大个人了,却被那十岁娃娃给糊弄了个泥头灰脸,枉活了三十年呐枉活了啊,阿曼顾自拍头,又自我安慰地想:到底是童心未泯,好事好事·······
“脑瓜子想啥呢,整天神神叨叨的!”阿萍见她说的话也没个回应,阿曼又是拍头又是晃脑的,便恨恨地朝阿曼头上一敲“洗完手再吃饭去,省的娘又骂你!”
姐妹三进了厨房舀水洗手,还没来得及和灶上的晓青花儿说上两句话,就见三婶宋氏一阵风儿似的跑了进来,不住嘴的念叨“哎呀饭熟了没啊,饿死个人咧·······”阿曼抬头看她,三婶一身窄袖豆沙绿春夹衣,浓黑的头发油光水亮梳的整整齐齐,头顶五分之三的位置挽了个斜髻,髻边儿上依次插了两朵红绒花儿。圆润的身板儿,圆圆的脸盘儿还没脱去婴儿肥,湾眉薄唇倒也精神喜庆。
宋氏一进了厨房便翻柜捣盆开锅揭灶地看,看便罢了,嘴里还不住的埋怨道“咋这么慢哩,几个人做饭还做不出来吃,当真是学会了乌龟爬·······”晓青闻言眉头一掀,翻了个白眼给她,却是没有说话只退后两步任由她挤到灶前去揭甑盖子,只见一股白气冲起直扑宋氏面门,“嗷---我的娘也!”烫地宋氏往后一缩,“烫死啦烫死啦!”宋氏痛得捂住额头在原地打转,“三婶儿,水缸里有水!”花儿担忧地急急提醒道。宋氏一个疾步窜到水缸前眼看就要把脸往里瓮,慌得阿萍冲上去一屁股撅开她:“挑水可费力,别坏了我们一缸水!”花儿见状忙忙抢过瓢来舀水递过去“三婶儿给你!”阿萍怏怏地走开,冲花儿一瞪眼道“你可真好心!”晓梅微微一笑上前扯了扯阿萍的衣裳,也不言语坐到灶前替花儿烧起火来。
“娘-------”不一会儿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拖长的哭腔,宋氏抽抽噎噎地说“我不活啦!连几个小的也欺负我!”“哼!”晓青鼻子里出来一声儿,手却不停地翻炒着青菜,阿曼看看差不多了便给她找了个碗儿递过去。姐妹几个这里碗筷摆好饭菜盛上,那边厢儿下地干活的人都拥了进来,宋氏哭哭啼啼地和方奶奶落在最后,方奶奶低声细语像是在安慰着。进得门来方奶奶一瞪眼儿“几个小东西,看见你们三婶儿揭盖子也不提醒一句,那蒸汽是那么好消受的嘛?还捂着水缸不让用!再咋说那也是你们婶娘儿,真烫坏了看谁赔得起!”“嗤-----”却是方红妹,方红妹一撇嘴道:“该!叫她手快!干活儿扯东磨西捡轻巧,跑饭桌儿倒跟兔子样!”“你!”宋氏正要反击,却听斜里顾氏冷哼道“还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呢!”“二嫂!”方红妹红了眼框要嚷嚷,却只见顾氏气定神闲地斜睨着她,到底没敢吱声,只得把饭碗一墩。方老头儿看着太不像话,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打圆场道“没完没了吃个饭都不安生,一个少说一句,吃饭吃饭!”又对方老太道“回头你给老三家的扯点薄荷叶敷吧敷吧,老三家的,你要不好就回房歇着吧?”这话却是问的宋氏,宋氏头一低:“我先吃了饭再去········”“呵呵······”一听这话,几个小的没绷住,俱笑起来,倒把饭桌上的尴尬化解了去。
“娘,大姐那边到底有信儿了没?”说话的是崔氏,问的是方红妹看人家的事儿。这方红妹中等个儿,细长的眉眼,淡麦色皮肤,说不得多美,但水灵鲜嫩的年纪,倒也耐看。只是方老头两口子老来得女,那几年老二还在,家里银钱也宽松,虽是庄户人家,倒也娇着养大的。方红妹眼界也高,丑的不要,矮的不要,胖的不要,性子太烈的不要,性子太糯的也不要,家里穷的不要,爹娘厉害的不要,没爹没娘的还是不要,挑来挑去快花了眼也没个中意的。
方老太一说便愁得不行:“你这妹子啊------你大姐那里倒看好了三家,有一个是家里三间瓦房,五六亩的地,自个儿又在米店帮工-----我看真是好得不得了,你这妹子嫌人家长得黑性子又木讷,说以后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个死丫头愁死人!”崔氏看方红妹不搭腔只面无表情地扒拉饭粒儿,便叹了一口气柔声劝道:“红妹子,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只要人康康健健,踏实稳重,家里负担不要太重,就是个好姻缘了,你看再拖拖,年纪可是不等人啦·······”“就是,大男人要那么活泼干啥,油腔滑调的哪有正经人?”方老大也接口道“我看木讷的好,不耍滑能干活,能养活一家子才是正事儿!”方老太正想接着往下说,却只见方红妹变了脸色,啪地把筷子一拍:“你们就逼我吧逼我吧!可劲儿逼我吧!管那好的歹的,歪瓜裂枣就让我嫁!”她盯着崔氏的眼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不就嫌我挡了青丫头的道儿么!”
“这话可咋说的!”崔氏委屈地攥紧了桌沿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十八了还没定下人家,我怕耽搁了劝劝你可也有错?我刚嫁来那会儿你才这么点点大,你也算是跟着我长成的,嫂子可曾亏过你一点,怠慢过你一回?今天你倒能说出这些逼你嫁歹人的话!”崔氏说着便红了眼圈,话里渐渐带了点怒气“要说我们青丫头,虽是打娘胎里订下的亲,可如今也都过了十六了,人家丁家催了不是一回两回,我们都想着要是比姑姑先出门看着不像话才说尽好话推脱了,这要是再来催,我们该怎么说?可别再把这门亲给出脱了才好!”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嫌我!”方红妹哗地站起来踢开凳子,扭头便跑了,“说这些没用的干啥!要出了事你才高兴!”方老太气汹汹地冲崔氏埋怨了两句,慌慌张张地追着女儿跑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