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箫这一席话说出来,陆老太爷和陆仲善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微微变色。他们固然觉得那斗笠客的行为令人匪夷所思,却也没想到竟会毒辣至此。二人为官正直,本不是善于奇巧诡计的,此时听景箫一句句分析下来,简直石破天惊,却又有理有据,令人无从反驳。
许氏常在内宅,甚少外出,偶尔听陆仲善说起国势昌隆,朝富民安,便只道天下太平,此时知道一双子女出门一趟回来竟撞见了歹人如此毒计,不由得又惊又怕,才堪堪止住的泪水唰地又流了下来。
陆老太爷仔细地看了景箫一眼,他虽早知箫、笙二人极聪慧,此时见景箫竟能推理出这样的结论,却也仍是颇为惊奇,捻着胡须说道:“此言听来倒甚是有理。箫儿,你们兄妹回府时可派人将那马车处理干净了?”
景箫点点头,答道:“孙儿想,此事若报了官,难免引起百姓恐慌,到时不仅笙儿的身份藏不住,以那少年的身体状况,若不及时救治,只怕等不到官府开始查案他便没命了,因此孙儿便自作主张让人将那马车夫放了,马车也处理干净了。”
陆老太爷点点头,道:“那斗笠客行事谨慎,即便报到衙门里,多半也查不出来什么,反倒会将你们二人推到风口浪尖上。”
景箫“嗯”了一声,又道:“袖儿胡同那边,孙儿也派人去看了,并没有可疑的人物。”
“唔,”陆老太爷沉吟道,“这样看来,那斗笠客倒真是想害死那少年了。你们救回那少年之事,可有人看见?”
景箫知道陆老太爷是觉得幕后那些人出手毒辣,若知道是自己兄妹将人救走了,恐怕会对陆府不利,便答道:“祖父放心,我们回来时走的是一条近道,路窄人少,除那车夫外,便只有我们带回来的另外那人看见了,那车夫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
陆老太爷点点头,心中稍安,但为防万一,仍是对景箫兄妹道:“从明日起,你们二人暂且都不要进学了,过了立秋再说罢。仲善,明日你派人去知会邱大儒和岑夫子一声。”见陆仲善点头应下,他便接着道:“一来出了今日之事,需得避避风头,二来天热,你们身子方才好了没多久,要念书也不急在这几日。”
景箫和绮笙也没意见,不用去学堂,正好可以探探那中年男人的底,二人便齐声答应了。当下许氏派人传饭,又接了陆念笛和陆雨筝来,一家人在一起用了晚餐,白天的事便算暂且揭过了。
兄妹二人走进竹风院中那少年所在的客房时,大夫早已诊治完毕离开了陆府。那少年仍在昏迷中未醒,房中只一个小厮叫小六的在一旁照看着,见两位小主子进来,忙不迭地行礼问好。
绮笙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问道:“他怎么样了?”
那小六是个机灵人,见主子亲自来瞧这少年,显是十分重视,便原原本本地将大夫诊断时说过的话都复述了一遍,又拿了药方出来给二人过目,末了道:“已喂了药了,身上的伤也处理了,那位公子眼下还烧着呢,迷迷糊糊说了不少听不明白的话。”
绮笙二人近前几步在床前站定,见那少年身上的伤口已然都被清洗干净敷上了草药,薄薄的被子盖在腰间,未受伤的皮肤呈淡褐色,泛出一种浅浅的奇异的光泽。一头漆黑的长发拢在枕上,额上敷着湿帕子,眉头皱得极紧,一对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来转去,口唇干裂,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愤怒和痛苦。
看着这少年躺在那里孤独无助的模样,绮笙忽然动容了,回头喊道:“拿水来,再拿个勺子。”
小六忙颠颠地捧了东西上来,绮笙接过坐在床沿,一点点将清凉的水灌进那少年的嘴里。小六惊得张大了嘴,正要上前说这种事自己来干就行,哪敢劳动小姐,便听自家那位年纪轻轻却让人不敢糊弄的少爷说道:“你先出去吧,别多嘴。”
小六一愕,连连点头,他当然明白少爷的意思,当下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景箫束手站在绮笙身后,看着她动作轻柔地替那少年喂水。他明白绮笙的心情,他们二人刚来到大秦时,也是如这少年一般人事不知的状态,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中,无论多么焦急也找不到归属。看着这少年就仿佛看着初来乍到的他们自己,绮笙心里难受,他又何尝不如是。
那少年伤得这般重,又在蒸笼似的马车里待了至少一下午,景箫和绮笙都清楚此时他的体内必定极度缺水。果然,绮笙喂下第一碗水的时候,那少年吞咽太急,几乎呛到了自己,直喂了两碗半还多,他才渐渐宁定下来。
绮笙又伸手拿下少年额上的帕子,打算重新浸凉了再敷上,却一眼看见少年的额角上,竟有一大片青紫的瘀伤。
景箫低声道:“应该是下午撞车的时候动静太大,把他从昏迷中震醒了一会,他移动身体之后用头撞在车壁上求救时留下的。”
绮笙点点头,只觉得心里既难受又庆幸。她当然记得那马车夫疯狂地驾车逃跑时,车厢里传来的两声沉重的闷响,那是这少年强烈的求生意志呵。幸好,幸好他们把他救回来了。
兄妹俩又默默地看了一会,绮笙艰涩地开口问道:“哥哥,你说他是谁。”
景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会对一个孩子下这种毒手的人,死不足惜。”
绮笙闭上了眼,她知道景箫从前参加过一次营救一个被绑架的孩子的行动,那个孩子被救出来时浑身上下有十九处刀伤,生命体征极其不平稳,送到医院抢救了二十多个小时后仍然没能挺过去。从那次以后,景箫对所有虐待儿童的罪犯都憎恶至极。
她甩了甩头将回忆赶出脑海,才睁开眼打算和景箫一起再去看看那中年男人,不料刚站起来就感到两道视线朝她射了过来,不由得便顺着那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少年已经醒了,正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一双宝石似的瞳仁左蓝右黑,折射着忽明忽暗跳动的烛火,好像亘古以来就是那样,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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