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家宴过后,陆老太爷只留了陆仲善到他房里议事,将许氏、景箫、绮笙等都遣回屋休息去了。
陆老太爷所居的正房称为茗德堂,陆仲善服侍陆老太爷在桌边坐下后,自己在下首位置坐了,着丫鬟端上茶来。陆老太爷独爱品茶,见那茶水用钧窑产的细白瓷杯子盛着,一提杯盖便闻见满室清香,脱口赞了声:“好茶!”陆仲善笑道:“这是纯妃娘娘前几日遣了小公公送出来的,道是皇上新赐予她的龙井贡茶,娘娘听说您即将回京,特给您留着的。”
陆老太爷微眯着眼细细品了半晌,露出一脸满足,片刻后,忽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难为她这般孝顺,深宫里头还时时想着我这老头子。”陆仲善心知陆老太爷想起深宫为妃的女儿,难免要有些感怀,便笑了笑,也不接话。
陆老太爷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仲善,前阵子你的书信中说,箫儿与笙儿二月间病了一场?现在可大好了?小小年纪,可别留下什么病根子。”
说到这事,陆仲善一贯和善的面容瞬间严肃起来,答道:“不是病,是毒。”
“什么?”陆老太爷惊道,“毒?究竟怎么回事?”
陆仲善肃然道:“二月初时,纯妃娘娘传话出来,道是想念箫儿和笙儿,让宛卿带了两个孩子入宫相见。不料进宫后,两个孩子一吃了宫女端上的绿豆糕便直嚷肚子疼,不一时便都疼晕过去了。纯妃娘娘急召了太医诊断,诊出的结果说是糕点中竟有砒霜。”他顿了顿,望见父亲两道老眉紧紧皱起,忙安慰道:“好在两个孩子福泽深厚,不久便醒转来了,太医也啧啧称奇,只说大约是因为下毒之人将砒霜混在了生糕中,剂量不大,又蒸煮了不少时候,减了毒性,加上绿豆有解毒功效,将毒性又减了些,两个孩子体质也好,这才没有酿成大祸。都说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太医道宛卿因怀第一胎时不慎落了胎,身子一直不好,箫儿和笙儿出生时体内都带有热毒,这一次中了砒霜,两毒相克,反倒恰好将他们体内的热毒都逼出来了。两个孩子吃了两月有余的药,这月初太医来诊脉,说毒已然全清了,两个孩子身子也已大好,不必再吃药了。”
陆老太爷听得毒已清了,一颗心稍微放下了些,一时又怒气勃发地一掌拍在花梨木桌上,怒道:“什么人胆大至此,竟敢谋害我陆家嫡孙!纯妃可派人查了?结果如何?”
陆仲善摇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太医道是砒霜后,娘娘便即刻派人去传那送糕点的宫女,不料派出的人回来报说,那宫女一刻钟前已在自己屋里一根白绫吊死了。娘娘又派人去宫档处查了那宫女的原名和籍贯,却发现偏存着她的档籍的那一本子档簿不见了,那间档屋落锁多年,几没有人进过的。那宫女自入宫起便一直伺候娘娘,旁人都道也看不出那几日有什么异常。”
陆老太爷越听越是眉头紧皱:“如此说来,这宫女身上的线索竟是全断了?什么人这般处心积虑地要谋害我陆某的孙儿,竟有这样好的手段!”
陆仲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接着道:“只怕不像父亲想的,那人未必是要害笙儿和箫儿。父亲不知,那绿豆糕是九皇子殿下最喜的点心,原本日日都要吃的。那日恰好九皇子午间吃的多了,有些积食,娘娘便说先拿了给咱们家的两个孩子的,结果竟生了这样的事情。”
陆老太爷心中一惊,问道:“这么说,那人是冲着九皇子去的?皇上可知道了?”
陆仲善点头:“皇上向来最疼爱九皇子的,这样大的事谁敢瞒着。皇上听说有人要谋害九皇子,当即震怒,下令彻查。然而那人手段也着实厉害,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送糕点的宫女又已死了。纵使皇上如何发怒,也仍是没有查出什么来。想来宫里这样腌臜的事多了去了,皇上见实在无果,便只好拨了一批忠心的奴才过去娘娘宫里伺候,又嘱咐娘娘照顾好九皇子,今后要吃什么必得先拿银针试过。因是咱们家两个孩子中了毒,皇上还特下旨安抚了的,赐了许多药材和旁的东西,现下都在库房里头放着呢。”
陆老太爷听完来龙去脉,沉吟了半晌,道:“宫中的事,咱们也不好评论。既然连皇上都查不出什么来,这事便也只好就此揭过了。此次两个孩子替九皇子挡了一灾又逢凶化吉,实是佛祖保佑。只是毒虽清了,总难免伤了身子,箫儿日日去学堂,可受得住?”
陆仲善听闻此言,想了想道:“说也奇怪,不知是不是热毒清了的缘故,两个孩子自那日在宫中醒转后竟跟原来不大一样了。”
“噢?怎么个不一样法?”陆老太爷奇道。
“先说箫儿,箫儿自六岁起进学,虽资质不错,却也没到令人惊异的地步,诵书时总也得念三四遍方能背出,这已是难得的天资了。但这几月来他养病不出,我见他有时诵书,只念一遍便能背下,有些篇幅长的或繁复的,也只需念两遍,至多三遍,便能流利背出。并且他现今读书仿佛还有不少余力,也不似从前一般时时来向我请教,我有时起念考他几句,他也能答得清清楚楚。”陆仲善笑了笑,神情颇有些奇异,“再说笙儿,她刚满七岁,正是爱玩闹的时候,之前也确是如此,有时她淘气起来,宛卿还要责备几句的。但自那事之后,这孩子却静了许多,似乎不爱玩闹了,还使人将她屋里那些孩子玩意都搬了出去,只说要同箫儿住在一处,一同看书识字。我见她整日闷着可怜,两个孩子年纪又小,住在一处也没什么,便做主让他俩挪到了一个院子里,兄妹两个互相也好说话解闷。不料笙儿竟真的与箫儿一道看起书来,她原本才启了蒙的,连自己名字都还不大会写,竟能看得懂那些典籍,有时还要与箫儿讨论两句,您说奇不奇?我问她,她只说那次一晕醒来之后,脑中便模模糊糊地仿佛记起了许多东西似的,看见书自然就懂了,提起笔自然就写了字出来,还神神叨叨地说她怕是记起前世的东西来了,”陆仲善一哂,“您道好笑不好笑?”
陆老太爷也有些忍俊,想了想又说:“听来倒是好事,不过多少有些怪诞,若让旁人知道了当做谈资,便不美了。让伺候的下人们嘴都紧一些,莫说出去。”
陆仲善忙起身应道:“父亲说的是,我一会就吩咐宛卿让她约束下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