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赵曌呆在河岸边,也下了阵子水,晨晓的时候,她的脚边多了一摞死蛇,以及一条坦着肚皮,拱形嘴一张一合,质地肥美的细鳞鱼。
将湿衣脱下来,换了套粗布裙钗,沿途摘了些野菜,与肉食一块堆在木屋边上的树跟垛子上。
边上有现成的土灶和木柴,菜刀,火折子,进屋正对着的木架上就能寻着,她在老家也曾烧过几年火,对此并不陌生,没得一个小时,两荤两素,别具风味的农家小炒就端上了桌。
“王宓,我不杀你了。”
少年信步上前,在另一张胡凳上坐下,他换上了一身麻衣,长发也是用木钗挽着,脸色十分苍白,眼睑下还残余着淡淡的青黑。但饶是如此,若给人瞧着了,也绝不会将这通体绰约风姿的少年郎与贫贱二字联系起来,反会以为,这是一个在山中吸风咽露的隐士。
夹了一片芋头,赵曌反手,用筷子另一头敲了敲桌面,“你身子虚着,喝些汤暖暖,屋里没多少米了,粥有些稀。”
他什么也没问,因为,她什么也不会说。
吃完了早膳,姑且这么称呼吧,赵曌理所当然地把三个碗推到他前面,“这是你的,拿去河边洗净。”
“你说什么?”他错愕,呆了片刻,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会易容吗?”她听而不闻,端着炊具,缓步跨出了门槛,“或许过不了多久,此间主人便回了。”
李治的脸极易招惹是非,这点两人都清楚,如今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自然要早做防范。
“不会。”他一愣神,很快想通透了关节处,随即轻笑一声,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快些去。”今早起,李治便不再自称寡人,赵曌冷静了一晚上,决心把昨天的丢脸遭遇从脑子里彻底抹掉,但这不代表,她对他,不会心存芥蒂,还想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摆贵公子派头,做梦去吧!
夜间他才被麻醉,系统就来了提示音,说报复指令达成,她又立马加了点,如今王宓的残余意识,不过2/100罢了,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想来,以往对他百般照拂而不加厌烦,除去自个的小员工心理外,还有一些情愫,隐藏得太深,也太自然,她反而没有发觉。
她没有杀他,不止因为根深蒂固的法制思想,王氏一族,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赵曌不是那种由着一时之气,豁出去拼命的白目小愤青,恩将仇报这事儿,她的确很气,但绝不会因此,闹到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地步,原本,救与不救,最棘手的问题还是,无论怎么选,好像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如今形势却不同了。
相信,经此一事,李治称帝前,应该不会轻易再对她起杀心。
连宗族存亡和对女儿家清白的羞辱,都无法令她狠下心肠,既如此,若非必要,他也不必非要了她的命去。再者,此女狡诈如狐,又颇多奇技,杀了几次都杀不成,未免弄巧成拙,先放放也好。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挽起裤脚,把下裳往腰带里一塞,赵曌熟门熟路地蹲下来,鞠了一捧沙子撒进锅里,把油污刮干净了,然后才用清水漂洗。
李治后脚就跟来了,一声不吭地蹲下,照着她有样学样。
“闭上眼睛,别动!”
赵曌拿着古式粉扑往他额间润色,当然,这是她刚才新买的高档品,遇水不掉,色儿是偏暗的铜黄,给他把棱角修饰一下,利用光暗效果,足可以将其容光掩下一重。
低级九品易容,七两黄金又三十二两白银。这种低级功法,即便加入了现代化优势,仍然略显不足,蒙蒙普通人还好,若是给高手见着了,怕是两三眼就能瞧出来。
“你做什么?”
“你重些擦,痒。”
他往后一靠,避过细软软在其唇上扫过的小刷子,见她攥紧了小拳头,抬眼冲他怒目而视,也不发火,只怒了努嘴,轻声解释道。
少年唇色殷白,风流内媚,轻易勾起了某女十分不愉快的回忆,她重重地一闭眼睛,下手的力道自不用说,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什么时候来?”问的,当然是木屋主人,他支着下颚,目光掠过水桶,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新脸孔,然后,浑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不知。”耳边响起西索的脚步声,赵曌恍若未闻,飞快地答道,他也是听见了,借此探她吧,哼!岂能让你这死小子得逞!
“哪个混蛋嬉皮的在老汉屋里占了窝儿?”没多久,一个穿着短褂,背后捆两柄交叉大斧的矮壮老头撞开木门,冲了进来,瞪着铜铃大的牛眼凶巴巴地往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然后集中火力,盯住李治及赵曌两个。
不消说,这不速之客就是此间的主人了,赵曌被他雷了一下,低眉顺眼地退后半步,躲在李治身侧。
“咦!怎的是俩后生娃娃?”他奇道,粗重的蚕眉揪成一团,语气稍缓,但音量却仍然大得出奇,如同响雷,“村里讨食来的吧!巧了,老汉刚猎了头猪仔,给你俩割了后腿去!”
说着,他也不管两人,转身又出了木门。
只听得“嘭嘭”“嗷嗷”声此起彼伏,老汉起身,把猪后腿往树墩子上一撂,随即哈哈大笑,冲屋里招呼道:“好嘞!后生娃娃来搬就是!”
......
“啥?给渭水漂来的?”
老汉一掌拍在脑门上,搔了搔,眼珠子定了半晌,然后倏地一起身,蒲扇大手直向两人抓来。
“不是村里人?你咋进老汉屋?”
这老汉,豪爽起来大咧咧,一发脾气,也是寸步不让,瞧他那手劲,显然是个内力雄浑的高手,李治目光一沉,把赵曌一推,合掌划了个圈,带着老汉的手猛砸向桌子,竟如太极一般,用的是借力卸力的法子。
“娃娃有点火候!”他不怒反笑,一边笑,一边上前半步,手背离桌面不过三两寸时,猛地发劲,又向李治扑去。
一来二去,有小半刻钟了,只见老汉一掌盖在李治右臂上,把他往下一捋,劲力推得李治一个踉跄,下盘不稳的同时,脸上一阵阵的发白。
“老丈停手,我,我阿兄受了伤!”见状,赵曌连忙上前扶住李治。
“这个不消你说,老汉一眼瞧出了。”小老头绕着两人打了个圈,突然一抻脖子,“他是你阿兄?”
“是。”侧身挡住李治的脸,赵曌点头如捣蒜,毫不犹豫地应道。
“好极好极!”小老头抚掌一笑,大手往李治肩上拍去,后者并未躲闪,身子下意识绷紧了,只待随时应付攻击。他一个劲点头,拿眼左右打量着李治,也不知瞧什么,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又龇牙沉吟,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静观其变。
“敢问好汉,此是何处?与长安北城有多少距离?”说着,李治拂开她的遮掩,上前一步,抱拳问道。
“讲这个作甚?”老汉一瞪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俺们村向来无进无出,你俩娃娃不进来便是,进来了哪还有出去的道理!”
“烦请好汉挑明白些!”闻言,李治脸色一变,如今这时节,风云将起,山雨欲来,阿耶那儿也需打点布置,况且...他怎有出宫不回的道理。与之相比,赵曌倒没得许多担心,反对小老头说的“无进无出”大感好奇,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隐世家族?若真是如此,她倒是觉着留下来也不错。
“有甚好说的,小子年纪轻轻就通了任督二脉,敢与老汉交手,是根好苗子,若上了俺心尖尖贞儿娘的眼,作了俺孙女婿儿,自然哪也不想去了,哇哈哈!”小老头越说越得意,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赵曌躲在一旁,惊诧过后,也是窃笑不已,李治这小子,貌似运道有点那个啥...
“得老丈青眼,小子感激不尽,只是...”他斜眼睨向身侧幸灾乐祸的某人,声音陡然一提,“小子已有妻室,受不起此恩。”
“无妨。”小老头背过身,拆下胸前的粗布结,把斧头往地上一竖,随口溜道:“反正不在此处,管他们作甚。”
“兀那小娘,待会领你去与贞儿娘亲近亲近,也说说你阿兄的好话,俺孙女心气高着,村里那些个混小子,她全没相中,你可要好生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