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走后,有了前车之鉴,赵曌干脆让堇色及两名护卫各占了桌子一面,虽没有入座,但小二倒不至于没眼力见地再领人过来与她拼桌,也省了些麻烦。
“娘子,你这般抛头露面,着实不妥,还是回府吧!”撤去那壶茶,赵曌重叫了一碗酸奶,唐朝与胡邦交流频繁,这玩意儿一早就盛行起来,味道虽然不甜,甚至有些膻腻,但比之那盐醋姜蒜大杂合的茶水,却好了许多,至少能够下咽。
某女兴致勃勃地灌了两口,刚准备再叫几碗让护卫们一起解解渴,袖口一紧,侧脸瞧去,正见堇色忐忑不安地望着她,目中好大的不自在。赵曌愣了一下,半晌才后知后觉,这可是古代,女人大咧咧抛头露面本是极失礼的行为,更别提她这般吃相了,视线一转,果见众护卫一个个低眉敛目,专心致志地盯着自个脚尖,好似要把那破损了不少的粗麻布鞋瞧出朵花来,愣是不敢瞧她一眼。
“总也要透透气的,我这就戴上,这就戴上。”赵曌讪讪笑道,一把抓着桌上白袍人留下的那顶斗篷,飞快往头上一盖,随即便吩咐旁边的护卫叫小二过来。
时值仲夏,天干物燥,方才被某女喷湿的白纱早已干了,只是留下了一块浅褐色的印记,赵曌倒是不在乎,反正是从自个嘴里出来的,也没啥了不得的细菌真菌,堇色却急了,一个劲地拿衣袖去搓,未果,小嘴一瘪,竟要哭出来似的,目光楚楚,泫然欲泣。
“你若当街流下泪来,损了娘子我的脸皮,回去定收拾你!”赵曌看得好笑,这小丫头虽然有些野心,但毕竟是自小教养过的,职业操守深入骨髓,往往整出这么一些幺蛾子,倒可爱的紧,让人不忍苛责。
不过,看上回李治出事,她惶急至斯,倒不似作伪,或许,对一个女人来说,爱情永远胜过了一切。
略作感慨,见护卫们都将瓷碗喝了个顶朝天,赵曌会心一笑,食指微扣,在桌面上敲打了几下,“也不早了,待会儿回去还要些时候,你若不渴,我们便走吧!”
话落,“咕咚”声立即响起,堇色捧起碗,一边喝,一边怯生生地偷眼打望,生怕她就这么走了。小丫头矜持惯了,嘴又不大,这么个喝法,马上便呛着了,捂着嘴猛咳嗽,脸色胀红胀红的。
“娘子...”
“罢了,先放你一放。”小妮子到底还是哭了,咬着唇鼻子一抽一抽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脸,她怎能不羞,怎能不气,但娘子说了,若是流下泪来,回去便要收拾她,这可怎办是好。赵曌看出她的心思,无语之外,脸上却装的生冷严肃,一边朝小二丢去颗碎银子,一边慢悠悠地下了楼。
出了茶楼,日头再次倾泻而下,赵曌本无心再逛了,见此,刚欲差护卫到市头巷子里把轿子领来,余光一扫,却见不远处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的,喧声嘈杂,不由得有些好奇,索性没事,某女想着去瞧个热闹也好,便从堇色手里夺过绸伞,快步朝斜对面走去。
“娘子,娘子...”小丫头一跺脚,连忙跟了上去,一众护卫眼明手快,自然不会落后,仗着身材高大,硬是在人群里挤出个空子,把赵曌拥上前去。
“儿呀,你怎地了?莫吓阿娘,莫吓阿娘!”
没了人遮挡,只见中间地面上躺着一个小男孩,双团髻,粗布葛衣,面色苍白,身子一拱一拱地打着抽儿,双眼翻白,已经晕厥过去了,他妈看模样是在旁边卖豆腐脑的摊主,二十来岁,长相尚算清秀,只是皮肤黑了些,眼角长了颗小肉痣,此时正伏在男孩身上,一面哭喊着,一面不知所措地拍打他的脸颊,手掌一个劲地颤抖。
赵曌一眼就瞧出这是中暑引起的热衰竭,踌躇了片刻,并没有立即上前。在现代社会活了小半辈子,善心不能乱发的道理,她算是悟透了,再者,老陈一家子走的都是道家一脉,不好管闲事,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是为了修心,二来也怕惹麻烦,因此平素里极少刻意施救。
“小娘别急,这娃多成是热症,咱把他抱到阴处去歇着,若是捱久了,恐怕得糟。”
“赤条条一片道儿,没遮没拦的,进布庄,进布庄!”
“小娘,你先起身,弟兄几个,让让,别碰着了娃。”
人群里走出来一名老汉,伸手在男孩额头上摸了摸,略作沉吟,与那女子劝道,话落,众人环顾四周,没瞧见啥阴凉处,吵嚷了会儿,一个打着赤膊的阔耳汉子指着边上亮敞敞的布庄喊了一嗓子,当下,也没做他想,上前举起病童便朝店门口跑去。
有言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古道热肠,所谓的古风,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赵曌一叹,略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迟疑片刻,还是跟在人群后面进了布庄。
这世上,有善的一面,自然也有恶的一面,商人市侩,自古皆然,那汉子莽莽撞撞地跑进去,搅了人家的生意,恐怕麻烦不小。
“他是什么东西,竟敢失了少郎的约,真真不识好歹,千两金子的生意,不做也罢!"
说来也巧,这厢赵曌刚进了布庄,那厢白朱玄三个少年便从对面的一座红妆绣楼里出来了,正好错身而过。
此绣楼,还有个雅号,曰青楼。唐朝青楼文化繁荣,多为墨客骚人称道,名流们请客做东,洽谈生意,一贯也设在此地。嫖?这字眼太俗气了,咱玩的是风雅。在唐朝,若是有人自命清高,不愿出入烟花之地,恐怕不仅搏不来好名声,还会惹人嘲笑。
或许世上之人皆好色,但苏彻是个例外。江南的青楼,赌场,钱庄,多为苏家产业,作为少族长,兼之神貌殊异于常人,他自小便生活在莺莺燕燕的温柔乡里,闺秀名妓,试问谁不想嫁入苏家,做他苏彻的妻妾?这些个花枝招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美貌女子,在他看来,着实无趣极了。
苏家的势力止步于江南一带,自家的地界,他倒也任意,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至于长安,头天三人照常到青楼里投宿,结果才一进门,刚放下斗笠,便被一群女人堵了个水泄不通,万幸自家身手不凡,否则恐怕会惹来一身腥气。如今,若非此行志在入主长安,苏家又是外来户,钱庄赌场开不得,只好以青楼试水,他是万万不愿再作踏足的。
这头一仗就遇着了拦路虎,看来,即便想从青楼入手,也绝非易事。
“少郎,你是何等贵人,与那些杂碎发话,本是屈尊,好混账!竟敢如此,看我回头将他捉来,好生炮制炮制!”三人里,苏彻面罩白纱,看不清神色,玄衣少年拧着眉,也不似往常一般嬉皮笑脸,只是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孙融却是个火爆脾气,眉峰一竖,便横生十二分煞气。
“萧萧,你怎么看?”苏彻轻声问道,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闻言,玄衣少年一顿,眉峰锁得更紧了,孙融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仿佛只消他说出半个好来,便要出手比划一番似的,“少郎,萧萧只有一事不明。”
“你说。”
“天子脚下,素多是非,少郎为何执意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