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树影憧憧,枫君坐在铺了潮湿褥子的木板床上打坐入定,永远不变的一袭红衣,红发红眸。许是今日太累的缘故,竟然睡着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枫君清楚地记得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他一直觉得浅语是真的恨着他的,但是原来浅语根本就是不在乎他,无爱亦无恨,甚至连厌恶都不给予。她可以不爱他,但是她连梦到她的权力都不给予,在浅语的生命里,他不过扮演了一个路人的角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同在他生命里不断逝去的四季。
“枫君,我要成亲了。”
浅语一袭火红的嫁衣,配上凤冠霞帔,绛唇轻点,站在香叶红木下,只是美人的字句残酷。她终究成了别人的妻,他却连祝福都不能真心给与。
枫君觉得,人类的生命短暂,想四季一样不断逝去的,又重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也尽管知道那是梦,但他还是觉得左心口疼得要掉下泪来,他将眼帘狠狠合上,才能抑制住欲狂涌而出的泪水。
“浅语……”连呢喃都带着抽痛,枫君微有痛苦之色,将脊背紧贴背后的墙,却依旧没有醒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秋风一样轻轻拂过。
他听到自己说:“是吗?浅语,那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他记得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说,呐,其实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于是,枫君试着勾了勾唇角,笑着说完这句话,内心无以为继一般的虚空,脱力般的难受。
梦境是如此的清晰,枫君甚至能够看清楚香叶红枫树下女人唇角勾起的弧度里略带苦涩。苦涩?枫君轻轻地笑,果然是自己的梦境呢,能够这般臆想。
树下的女子稍稍驻足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不复当年粗布的襦裙,红色的华服袍角飞扬,秋风扬,不知是不是幻听,枫君听到她似乎微微应了一句,被吹散在风里的“嗯”。
她说,嗯。
枫君从未想过,原来当初她是应了他的,原来,自己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微微的错愕过后,他有些释然的笑。
梦里恬静地笑,梦外的枫君却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泪水滚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落泪的。
九月初十,过了登高佳节,浅语大婚,满城留着茱萸未散的香气。对方好像是官宦世家,排场不小,唢呐吹吹打打绕了大半个碧梧,过桥,走街,射箭,跨火盆,枫君一直将自己的脸埋在郁郁葱葱的枫叶里,施了个水镜术偷偷观察,视线一刻也不离那个红色的绰约身影。
最后定格在堂前布置好的礼堂里。
那书生也是一袭大红袍子,喜服上绣着龙凤呈祥的花纹,暗暗鎏金,牵着一条红花绸带,将身后的佳人引到高堂前。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嘹亮,枫君觉得自己的心狠狠一抽。果然,自己是看不得她与别人成亲的吧,他是树妖,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因而妖生的第一场恋情,轰轰烈烈的失败了。枫君暗叹一声,一掌将眼前的水镜击碎,水镜琉璃一般的碎裂成千百块,宛如他的心。
“礼——成!”枫君绝望地闭上眼,眼角扫过晶莹碎裂的影像,枫君看到了一个可疑的鬼影,一瞬间晃过。
那是……
枫君暗叫一声糟糕,踮起脚尖发力,风一般掠了出去。树影摇晃间,叶子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暗暗呢喃:“浅语……”
=====================================================*==========================*=================================*=======================================================
浅语安安静静地坐在新房里,谁的脚步轻灵。
“谁?”红色的盖头下,视线模糊。
枫君追着黑影落在地上,垂落着宽大的袖子,不敢有所动作,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黑影狞笑着没入床头的女子体内。
这是恶灵,依附在人的身上,逐渐吸干宿主的精元,直到其死亡,然后寻找下一位宿体。若是强行剥离,也会伤及宿主性命。
红烛“吡啵”一声,他立,她坐,中间是一对燃着的粗长红烛,缀着飞龙舞凤,华丽大胆的用色。他们都是一袭红衣,红的像是烈焰,仿佛就是他眸子里闪动着的火焰,恍然间,他有种自己才是今日这场婚礼主角的错觉。
“枫君?”极轻的脚步声,弊端触到对方袖间熟悉的冷香,浅语蓦地明白过来来人是谁,试探性地唤道。枫君步子一顿,愣愣的僵在那里,半晌,默默甩出一个鼻音:“嗯。”
对面的人儿又不说话了,粉拳紧紧的攥着料子上乘的红嫁衣。
浅语说:“你来寻我,有事么?”
枫君声音有些生硬:“没有……只是来寻一只害人的妖。”
他听到浅语猛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那可找到了?”
“嗯。”枫君这一声应得含糊不清。
枫君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两杯,往其中一杯里加了一颗不知什么东西,入水即溶,递给浅语:“这杯,便当相识一场的践行吧。”
那是他的内丹,可以将她体内的恶灵转移到自己体内,用自己的灵力来净化它,也是作为一株树的种子,种入她的体内,等待它长成。而他清楚地知道,以他现在的衰弱状况看,自己铁定不好受,这虽说不是万全之策,但——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好。从此……陌路。”浅语整张脸被喜帕遮盖着,看不清楚表情,她举杯,像合卺酒一样喝下。末了倾了倾杯。
朦胧的烛光里,谁的泪光带伤。枫君心口一苦,仰面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