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金璧辉煌的寝殿内,女皇武曌慵懒地卧在凤榻上,半眯着眼懒着睡意。她上身一袭金银丝线织就的凤袍短袄,露在外面的手腕温润白嫩,犹如凝脂软玉。青黛描成的眉淡淡晕开,平添了几分婉约。侍候在身旁的上官婉儿静静凝立在一旁,脸上若有似无的清愁显出了几分柔弱,额间一朵金箔花钿衬得她更似画中人。婉儿望着眼前仪态万方的女皇,十分不解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倾城之容,光是看她的容姿甚是令人赏心悦目,可那份从容不迫的气质加上凌厉狠辣的手腕又让人不敢徒生亲近之意。只有自己一直伴她身侧,毕竟几十年相伴,再无人比自己更了解这位叱咤风云的女子了吧。她这般想着,不觉间已神思飘渺。
“婉儿~”偌大的宫殿中一声轻微的呼唤在殿中回旋往复。
“啊,婉儿在!圣人您醒啦!”被拉回思绪的婉儿仓惶应道,声音中有着微不可闻的小小颤抖。
女皇心内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这丫头还是这样。“看时辰也该起了,扶朕去御花园里走走。”说罢,便要起身,身后婉儿赶忙扶过,又唤了内侍拿来了披风将其套在女皇肩上,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向外行去。
“今儿朕不坐凤辇了,陪朕四处走走罢。许久未曾这般步行了,不知御花园里的花儿开得如何了。”女皇笑着说道,右手腕搭在婉儿的胳膊上,眉头轻皱起。“最近怎么又瘦了了?是不是御膳房里的伙食不对胃口?”
“回圣人,婉儿一向胃口甚好,只是近日来略感风寒,身子有些不适罢了。劳圣人挂心,不碍的。”婉儿心中划过一丝暖意,清浅地笑着,莲步轻移。
“你跟在朕身边也不短了,自个儿的身子亦要多仔细些,朕可是一日都离不开你的。”女皇放在婉儿胳膊上的右手往手背上拍了拍,凤眸盯了她一会儿又转向前方。
“是。”
御花园内,虽是秋日,却姹紫嫣红一分不减。秋日海棠红似火,一如许多年前百花齐放的那日,整座帝都纷纷降下花瓣雨,将万物都包裹在花海中。
“婉儿,你看这御花园里什么花开得最好?”女皇突然握住婉儿的手,笑盈盈地望着花海,眉头舒展,神情淡然。
婉儿顺着女皇的目光朝远处望去,片片花海中分不清已分不清哪些花儿的种类,只见红彤彤的那片火红甚是讨喜,随即脱口而出道:“依婉儿看来,当是海棠为首。有诗云:海边奇树生奇彩,知是仙山取得栽,琼蕊籍中闻阆苑,紫芝图上见蓬莱。说的就是海棠的媚而不俗。”
女皇沉吟了一会儿,颔首致意,纤指抹上一株海棠,轻嗅,闻得沁人心脾,心中思索好一会儿,不语。婉儿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转过目光寻向女皇,见她与海棠花渐融为一色,一时间看呆了。
“朕在洛阳的别宫也已建好,这个月即迁都洛阳,洛阳的御花园比这里的要大,花的品种要多。那时,朕的御花园里满园芳菲,一如那日胜景。”女皇忽而直起腰身,脸上笑容不减,偏首看看婉儿,见她亦是一脸喜色,心下甚欢。
“恭喜圣人。”婉儿知女皇定是想起了那日百花齐放之景,说来也怪,那日圣人只是一声令下,御花园里所有花朵竞相开放,其惊艳程度让人咋舌又偏偏欢喜得紧,众人皆道是圣人天命所归,是以那日普天同庆。
翌日,紫宸殿上,女皇端坐于御座,凤目扫过一众人臣,最终将目光落于慕玄身上。
“慕爱卿,迁都之日在即,朕命你即日起卜算吉日,待寻得日期报与朕。”座上,女皇威严的声音传来,下首人臣战战兢兢之余皆将目光扫向慕玄,慕玄只是端立着,接受着一应目光并无觉得不妥。
“是。臣即刻去办。”
“今日早朝,到此为止,众爱卿下去吧,慕爱卿留下。”最后一语落定,殿上众臣蜂窝般退下,只余慕玄一人仍端立于原地,翘首以盼。
“慕爱卿随朕来。”
女皇由身边内侍搀扶退回后殿,慕玄紧随其后。稍后,女皇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
“慕爱卿查的孙太傅的案子如何了?”女皇端坐于凤榻上,双眸炯炯望着面前之人,眸子里有着一丝好奇。饶是多年见惯了人,但对面前之人的心思仍始终摸不透。他的眸子深沉似海,索性对自己还算忠贞,不然这般的人物拿捏不稳必先毁之。
“回圣人,据臣所查,孙太傅却是中了巫蛊之术,此术法邪祟得紧,缠上必逃脱不得。”慕玄不紧不慢地回道,将这事缓缓道来似乎并不觉得此事很是着紧。
女皇仔细地盯着慕玄的眸子,半晌后才应道:“辛苦爱卿了,朕知晓了,你且退下吧。”
“是。”
慕玄由着内侍引出内殿朝外走去,待见得人影不见时,身旁的婉儿方开口询问:“圣人,我觉得这慕公有古怪,却又说不出缘由。”
“呵呵,这并非是你多心。朕早已注意他许久,念其尚且忠心耿耿的份上只当任其所为。待得今后引出缘由,再处置不迟……”女皇纤指摩挲着指套,漫不经心地道。听在一旁的婉儿心里是心惊肉跳,稍后面上才稍作镇定,点头不语。
方才不过是女皇一试慕玄之说,无论他给出哪个答案都逃不脱怀疑。慕玄是何许人也,知女皇并不完全信任自己,索性给出个模糊答案,他日女皇再派人去查只会无功而返。对于孙太傅的事,他心里尚有些疑虑,在查找蛛丝马迹的同时竟碰巧遇见了熟人。说不讶异是不可能的,既然她不说,他也不曾开口,权当玩个捉迷藏而已。
夜晚,慕府书房内亮着盏灯,下人们都知晓慕府内任何地方都可去,唯独书房不可靠近,因了家主在看书时不喜人打扰。而此时,书房内却传出二人争执的对话,除了慕玄外还有一女子的声音。
“二哥哥,寻儿很是思念你。我找了你很久了。”这女子并不是别人,正是流觞挂在心间的女子——湮寻。她卸去了一声武装,此刻在慕玄面前化作了娇柔女子,一双眸子里映如梨花浅浅。
“寻儿,你不该下凡间来,趁父君尚未发现,赶紧回去。”慕玄背过身去,有些无奈。
湮寻幽幽道:“就因为她吗?二哥哥,你醒醒,寻儿知你心中思念二嫂嫂,可她历劫在即,根本不会认得你的。寻儿可以回去,但二哥哥得陪同一起。”
慕玄猛地回首,眸子里划过一丝冷意。“寻儿,别闹。明日起,我便送你回去。”
湮寻贝齿咬唇,眸子里水汽朦胧,有些不甘。她缓缓走向慕玄身前,柔荑抓住慕玄手腕,执起左手放于脸颊上摩挲。“你从来都只把我当做妹子,可知我心里多苦。你知我非父君亲生,与你亦非血缘兄妹,倘若你能多看我一眼,我便是最大的心满意足了。”良久,只感觉执起的这只手愈加冰冷,挨在皮肤上好生清凉。她抬首,眼若春日横波。“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每日画一幅你的画像,对着它倾诉,如今我的书房里还留着你曾送我的丹青。可我太笨,怎么都描不会你的手法,你答应要教我丹青,我会好好学的,好不好?”
湮寻语调温柔,额间碎发盖下,手却悄悄滑向慕玄腰间,注视到他腰间玉銙带,倏而放下了手,口中呢喃道:“她心里从来不曾有过你,她爱的是大哥。你对她一心一意,可曾想过她又如何对你?我替你难过,她不值得,不值得……”
慕玄缓缓闭上了双眼,皱眉。“那时候她不知与我有过婚约,爱上他人,我可以原谅她,如今下了凡间,前尘尽忘,是我没有最先找到她,我只会怪自己。寻儿,你不该把心放在我身上,你知道我不能给你什么。”
湮寻笑了,柔荑攀上慕玄胸膛,纤指指向左胸口,娇柔地问:“所以你这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当初,我便知,只要唤你一声二哥哥,我们隔的就不止是兄妹的距离了。”
慕玄静静地望向湮寻,见她眸中深情一片,叹息道:“寻儿,我想,你比其他女子都要聪明,不要做这等无用功。”
湮寻轻摇臻首,道:“罢了,二哥哥,寻儿以后再不会烦你,但我的事,也请你别再插手。”言讫,她转身的一刻,颊边闪烁一点光泽,落在慕玄的手心。
书房内只有慕玄负立在原地,眉头深锁。他忽而觉得,或许自己对寻儿过于苛刻了吧,毕竟是从小呵护的妹子,说没感情是假的。可是,这个寻儿真真让人闹心得紧,如何才能让她明白他和她根本就不可能呢。执念入了心,就算是再多言语都无法劝阻。寻儿是,萧离是,连自己也是如此,又如何去苛责?
他嘴角浮起一抹淡笑,想起那个白衣素装的女子,忍不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