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豁子神色慌张的走上大堂,总是在人后的他第一次站在人前,不免战战兢兢。
钱太贪道:“大豁子你别怕,今天有本官为你做主,没人敢对你怎样,你只要把你看到的,当着大家伙的面,再说一便就行。”
大豁子点点头,口齿不清的讲了起来:“那天,钱大老爷在楼子里请客,整个楼子里的人都忙昏了头,直到下黑,吃饭的人才走的剩不了几个,那天我光倒垃圾就是三大车,还有馊水桶也装了满十桶,楼上楼下的跑,不过剩下的饭菜是真好吃,嘿嘿……大肉丸子,居然还有没带牙印的,能吃到这样剩菜的时候少。”露风的口唇中,传出了明显是咽口水的吸溜声。
“没让你说这些。”钱太贪听得有点恶心:“是让你讲那晚,你都看到花氏干了些什么?”心中嘀咕,找个健全点的证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哦哦,知道,知道……”大豁子慌慌张张的接着说:“在上个月末吧,具体记不清是哪天了,干完楼子里的活,回到家中刚躺下,却有些记不得最后的一桶馊水是倒还没倒,怕转天让掌柜的瞧见,寻我不自在,便就在下黑后又折回到后厨,却看到后厨有光闪动。都熄灶没人了,怎么还会有光?我起先还以为是撞到什么脏东西,谁都知道这脏东西可是惹不起的,那能让人望见影的都是大货,搞不好就会被缠上,所以也就没敢进,隔着窗棂的缝子向里瞧。”这大豁子说话有点绕,好在还没太偏题,钱太贪就耐着性子的听着。
“看到了俺们老板娘在熬粥,觉得奇怪,楼上掌柜的那是有小灶的,怎么会下到这后厨来做?离得远不说,光线还暗。”
大豁子说到此处,忽转头看向花氏,右手一指,大叫:“就是她,我亲眼瞧见她正在将一小包的白色粉末,倒进孙掌柜吃的莲子粥里。”
此语一出,花氏的身子抖了一抖。
大豁子又扭头,抬脸仰视着站在正堂上的钱太贪:“我虽是个豁子可我不是傻子,当时看到很害怕,可又叫不太准是不是那玩意儿,而那花氏与孙掌柜的关系谁都知道,要真是自己多事误会了,怕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没敢吱声。等第二天,看到孙掌柜还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的出现在酒楼中,就以为是自己多心,便没再多管。”
落雪勉强听懂了他含混不清,口水四溢的复述,心想:听他说话,看他外表,真似心智不全,可又确实不是个傻子,只是自私的太过冷漠。可转念一想,世态炎凉,谁又不是呢?更何况他这一个从小就备受冷眼的残疾人,唉……
轻叹之后,虽已释然,但起初见他时的那份怜悯之心,却是明显减了大半。
转而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花氏,为什么那些看起来比谁都精明的人,却往往干出最愚蠢的事,还不自知呢?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说些什么?”钱太贪激动的指着花氏的鼻子大叫,就差没把脚踩到桌子上了。第一次感到,审案子原来是这么费劲劳神的事。
“不是我,我真得什么都没有干过。”
“你个刁妇,连我都看明白了,你还装无辜?”钱太贪跳着脚骂着,众衙役们捂着嘴笑着。
含霜写了一张纸条,让李儿祝递到钱太贪的手中,钱太贪接过,也没多想就大声念了出来:“钱大人,请照着念……咳咳咳……”
钱太贪干咳了两声,底下的笑声更大,已不只有衙役在笑,老百姓中也有看明白了的。
“嗯?!”钱太贪眼一立“啪”的又是一声惊堂木,想他审案用的惊堂木,一定比普通官员浪费。
“威……武……”
堂上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
“花氏,本官已派人了解,你与孙掌柜之间并不亲和,当初原是你厚着脸皮,赖着不走,而孙勇也并非真心留你。你的名声一惯不好,乡下老家已有多人举报,说你曾与数名男子有过暧昧关系,前半生更是坑骗了不少银子。如今,你已是徐老半娘了,鲜有人会再上你当,直至遇到孙勇,你认为这是最后大捞一笔的好机会,于是主动找上门来……”说到这,花氏的额上已现细汗,脸色铁青,浑身僵硬。
钱太贪接着念着:“却不成想,非但没从孙勇身上捞到半点油水,反而把自己辛苦骗来的三百两棺材本也赔了进去。”
“噢……”下面的百姓发出醒悟的声音,由于知道的人奔走相告,堂下观审的镇民已越聚越多。
“所以你怀恨在心,加之生性贪婪,又知那孙勇手中有三千两现银,便生出了杀心,欲除掉孙勇劫去脏银。”念到这,钱太贪又来了精神,用手一拍桌子,大叫到:“你这歹妇,竟会如此用心,真是狠毒。”
花氏着锦衣华绸下的身体,开始不住的微微发颤。
一旁的李儿祝连忙打着手势,让钱太贪接着念手里的纸条,他这才想起“哦哦”的又读道:“你要知道,那孙勇的致命伤并非中毒而死,而是后脑受人重击,从尸体后脑的伤口来看,力度之大绝非出至妇人之手,只要你能从实招来,说出幕后真凶,我定从宽处理,保你不死,要是你抱着侥幸心理,抵死不招的话,本官一定严罚不怠。”
读完后,钱太贪又来了现场即兴的情绪,手指花氏:“对啊,花氏等到时候,更有力的证人来了,你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劝你还是现在,老老实实的把做案经过讲出来,本官定会从宽处理。”
钱太贪说完这话后,李儿祝嘘出一口气,还好没发挥的坏了事。
花氏垂着头,故意压的很低,盘算着那用张家药铺的纸包裹着的证物砒霜,还有那王山的赌友和得月楼打杂的大豁子,想起刚刚钱太贪说得更有力的证人,这更有力的证人……会是谁?
猛然醒悟,莫非是王山?
如果王山也参与其中,如果他真是那有力证人,我定是逃不掉了。转念间,又想起刚才钱太贪的话,自己如果如实招了的话,听他的口气,只要交出是谁打死的孙勇,就能免于一死。可就算自己能免于一死的话,那也是落得充军流放的凄惨境地,一想到后半辈子都要在那种不毛之地吃尽苦头,心中就是一阵的发冷。
她虽未过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可也是一生衣食无忧,有着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肯受那种风吹雨打。
想到此,心中暗暗合计,如果我要是这样办的话,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得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舒舒服服的过完我的下半辈子……
“大人,民妇说的是句句属实,确实不是民妇干的,只不过民妇知道内情,真凶另有其人。”
“那人是谁?你快说来?我倒要看你能狡辩到何时?”
“民妇不是在狡辨,民妇只是因为与他关系特殊,才一直包庇他到现在。”说到这,那花氏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大堂之上,痛哭起来,看模样伤心至极。
堂下听审的人群,以为又要有什么新情况了,顿是变得安静许多,各个聚精会神,等着看下文。
一旁本在众人身后的含霜,此时,却不象众人那样面带笑容的等看热闹,听到花氏如是说,反而是眉头深锁,不自觉得拨开众人,向前迈了两步走到最前排,专注关切的听着她的下一句,可目光之中却闪现出一丝看的分明的忧虑。
“你接着说,别吊本官胃口。”
“真正投毒杀人的是——王山。”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是一阵的唏嘘之声,唯独只有含霜,没了忧虑,却闪现出了一丝悲凉。
“什么?!”钱太贪也觉突然:“大胆刁妇,你竟为了逃避惩罚就故意栽赃。”说完,他又是撸胳膊挽袖子的大叫:“我看是不打你那五十大板不行了,来人啊……”
“大人,民妇说的都是真的,你可知我与那王山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亲娘!”
“什么?!”这次吃惊远胜于前,钱太贪瞪着个眼珠子,手握着的令牌举在半空中,嘴张到半截,僵在那里不会动了。
听到这,一旁的含霜更是神色一暗,默默转身独自走出吵杂的大堂,离开瞠目结舌议论纷纷的人群。
由于这一结果太过突然,惊讶中的几人全将注意力放在了大堂之上,谁也不知道他已离开,除了白小纤。
白小纤看到含霜神情,心中奇怪,偷偷跟了上去,却让她身边的落雪发现,无意中看到含霜与白小纤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不放心的也跟了出去。
“试问大人,天下有亲娘诬陷自己儿子是杀人犯的吗?”
“这个吗……”钱太贪对如此突发状况,竟一时语塞:“你说的可都是真得?”
“这是真的。”花氏哭的越发的悲痛:“那王山是我在十五岁那年生下的。”
“哦……”堂下百姓异口同声的一阵惊呼,有吃惊的,有厌嫌的,有活该的……
“由于是未婚生下的私生子,所以一直没有相认过,他也一直寄养在乡下的一个亲戚家里。只是没成想,没人教育,竟变成了今天的这副模样。”花氏痛哭的声音,总感觉少了几分真心:“本来只以为他就是好赌成性,却不成想为了要谋夺他人钱财,居然下狠心要杀人,我是被他胁迫投毒的。”花氏又开始委屈起来,将哭嚎的音量调大:“我虽是他的亲娘,可从小就没怎么管过他,心中对他一直存着份愧疚。如今,条件略好,就把他从乡下接到身边,想着要弥补对他的亏欠,却不成想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成天介的随打随骂,我因愧疚之心,也就忍让了下来,可却让他变本加厉的为了孙勇的三千两银子,想要让我做他的替死鬼。”
花氏已哭得是泣不成声:“那日是他用钝器,猛击孙勇的后脑,将其打死的。”
“你说是他打死孙勇的?可……”钱太贪目光凌厉的盯视着花氏:“他既已知,你在向孙勇投毒,又为何要用钝器打死他?”
“因为……”花氏眼珠乱转:“因为那孙勇他要跑。”
“嗯?什么意思?”
“在半月前,孙勇出现了恶心、呕吐、胃痛、脱发等症状,而且还因此请过西街药铺的坐堂大夫林医生,来家里瞧过病,诊完后林医生曾单独与孙勇说了半天话,当时只他们两个人在,旁人一概不许进入,所以说了些什么也无人知晓,不过看之后孙勇的表现,极有可能是孙勇猜到了些什么,可他的仇家又太多,不知道下手的是谁?于是,那****帮大人做完酒席后,便回到房中将所有的银子尽数拿出,又翻箱倒柜的将值钱的全找了出来,收拾到一处打好了包裹,这些都被我看到。通过前几****很反常的表现,我就怀疑过他是要跑路,因为他前几天说的话,话里话外就透出他猜疑的意思,他本就生性疑心极重,会如此想也不奇怪。”花氏说到这,边用手绢不住拭泪,边小心翼翼的挑眼看向钱太贪:“于是,我就赶紧找来了王山,王山见到后一不做二不休,上去就将他打死了。这就是事情真正的经过。”
“哦……”钱太贪听完这话后,慢慢的坐回到了椅子里:“那块乞丐服上的破布?”
花氏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张嘴就答:“那是王山放的,意思就是要栽赃给那天在酒楼喝酒的乞丐。”
“这个嘛……”钱太贪斜着眼睛,用余光瞄着李儿祝。
而此时的李儿祝正在到处的找着含霜,刚才光顾着花氏这边,完全没理会含霜在什么时间离开的。含霜这么一走,这案子也审不下去了,只好对着钱太贪打着手势。
“退堂。”钱太贪倒很是痛快,就是下面的百姓被弄了个莫名其妙,刚看到高潮,还没过瘾呢,怎么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