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坐在客栈自己那个偏僻小房间内的落雪,静静的盯着窗外,已全黑的天幕下,或远或近的亮着未眠人家的点点灯火,偶尔可闻几声犬吠,吠声过四野寂静。
含霜那个人,怎么会当上蜀山的弟子,还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真是想不通。
落雪下意识的将手沾了点茶碗中的茶水,和着水渍在粗糙的木质茶桌上,划来划去,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湿痕。
蜀山不是出了名的斩妖除魔之地吗?可他的所作所为,哪里象是个出自正派大宗门之人,更不似名扬在外,受人敬仰的堂堂蜀山继任者的风姿。可要只是名不副实也就罢了,回想起那日,听他审小妖的情形。那行为处事的方式,还真是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想起被绑小妖的话:“求你放过我吧,别让我再受折磨了。我说的话是句句属实,可却无人相信……”
受折磨,句句属实,落雪禁不住又再心底重复了一遍,忽然脑中一亮。
也许那小妖就真是个枉死在他手中的人,也许他真就是个滥杀无辜的大魔头呢?
想到这,落雪就是一怔,要果真如此,还能让二姐接着陷进去吗?
看她回来后,望向那大变态时,还是那种痴迷崇拜的眼神,心中就没底。要是自己说:你喜欢的那位,是个大魔头。她会相信吗?嗯,以她的性格,一定会骂我白痴。唉……
想到这,落雪心烦意乱的用手快速的拨弄桌面,可一低头,却看到在一堆被划花的水渍后,含霜两字,清晰明显的印在桌面上。
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写出了他的名字。这让落雪是更加的心烦意乱。
月牙如勾,细细的剜在漆黑的苍穹之中,苍穹之下,站在一片树荫之中的人,手扶树身,眉头深锁。
没有经历过多少世事的小丫头,又怎么可能知道这尘世间的险恶,人心的可怖,就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真是天真幼稚的可笑。
含霜下意识的用手捶了一下树杆,却不想,他的无意识,让整棵杨树是“悉悉索索”的叶落不停。
天下多是负心人,总有一天,当你的一片真心被人辜负、践踏、伤害时,还能象今天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那些话吗?哼……
想到这,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落雪那双无比清澈明亮的眼眸,清澈的就仿似不是此世间该有之物。
心中一怔,自己就真得忍心,看着那样一双眼睛,被蒙上一层尘埃吗?
这一丝古怪的念头刚出,就是一阵的心烦意乱。
“霜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温青寻来,看到了叶落一身的含霜,有些诧异。
“哦,没事。”回过神来的含霜,也才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落叶,忙用手不停的掸着,以掩饰神情中的些许尴尬。
没事?温青虽心中狐疑,可还是什么也没问:“师父让所有弟子都到后院集合,我们快去吧。”
“……”含霜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随着温青向客栈走。
“霜师兄,你说……”温青欲言又止,犹豫着看向含霜,还是问出:“你说,师父他?……”
“不用说了,你还不了解师父的脾气。”
“嗯,知道了。”温青低着头,垂头丧气的嘟囔着。
“快走吧,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就要负责。”含霜说完,心中却想着,真到让他们负责时,自己会不会心软。
身后的温青懦懦的跟着。
落雪这边出奇的没有跑去打扰吴名,反倒让吴名有些担心,自己寻了过来。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不少的蜀山门人,各个神情紧张,好似出了什么事情,三五成群的向客栈的后院走。
她本就不是好事之人,心中奇怪,可也不愿打听。
“吱嘎”一声,吴名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落雪呆呆的坐在桌子旁。转身又是“吱嘎”一声,将门关严。等再回身,落雪依然仿似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发觉得,还是那样呆呆的坐在窗前,吴名就知她一定是有事,笑想,这还真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小丫头。
“怎么了?想什么呢?”吴名坐到了落雪的对面,看着她。
“哦,大师姐。”落雪这才反应过来,局促的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慌里慌张的划着桌子。
吴名低头看着红的发黑的老旧茶桌,上面除了一滩被划的乱七八糟的水渍,什么都没有:“刚才干什么呢?我都进来好一会儿了,你也没看到。”
“没,没什么,就是发会儿呆。”落雪的话多少让人听着有些吱唔。
“没什么?真得?”吴名眯着眼睛看她。
“当然是真得。”
“呵……”吴名轻笑出声:“什么时候,我们家的小丫头也长大了,也有秘密了。”
落雪连忙嘟嘴道:“瞧你说的,我哪有什么秘密?”
“是吗?那为什么……”吴名将脸凑近她,微笑着盯着她瞧:“有事不肯跟我说?”
“真得没有事。”落雪切切的解释,手指不停的绕着身上绣裙的丝带。
话虽如此说,可心却还在想着含霜是邪魔的事,眼神也不自觉的瞟向一边,没有敢正视吴名。
吴名一看就知,她定是有事,正要再追问下去,却见白小纤闯了进来,大声道:“蜀山掌门须臾道长,要责罚门下弟子了。”
“什么?”落雪与吴名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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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客栈的后院,蜀山派的弟子全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院子正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须臾道长平静的坐在院首,审视着这帮平日里“正气十足”的弟子们。
“去捉沓虫的……”须臾道长环视全场,声音威严:“都有谁?”
一片沉默。
良久,道长见无人应答,又道:“那好,我换一种说法,没有去捉沓虫的,都有谁?”
又是一片沉默,不过在这次沉默中,有了点小小的骚动,有人微微的转头,偷瞄含霜与秋意。
含霜低着头,暗中扯了扯温青的衣袖,压着极低的声音:“温弟,把你那三只沓虫,给我。”
温青一脸的奇怪,要知道从师父的神态,傻子都能感觉到,这次捉沓虫的一定不得好果,而众师兄弟中唯一硕果仅存的两个,就是含霜与秋意了,可在这个时候,他竟然管我要沓虫,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什么?”温青假装没听到。
“快给我!”含霜太知道他了,这是不想给。
“霜师兄,你又何必呢?”
“给,我。”
“好吧……”温青极不情愿的将三只沓虫,交到含霜的手中。
含霜分出一只给了秋意,然后自己拿着剩下的两只沓虫,与众人一般静等师傅训话。
道长对身边的小童子道:“去,将法器拿来。”小童子回身进了房间。
须臾道长又对众弟子道:“你们真得以为只要得到了沓虫,就能得到那上百年的精华了?哼,不觉得自己都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吗?”
道长声音变得更加严厉,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历史上曾有多少帝王将相,求这不死之法,希冀能够长生不老,又有多少名道仙士,想突破极限的瓶颈,更上一层楼。”须臾道长用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可你们又听说过几个活过百年的帝王,几个成为大名士后还能接着修真成仙之人。帝王权倾天下,难道他们不懂得派出千千万万的死士,去帮他们寻这沓虫吗?修仙名士,难道他们不懂得用百年修得的奇门之术,遍天下之异能,寻这些只会在虚脉附近出现的沓虫吗?可他们又为何都没有达成自己的夙愿呢?”
须臾将手中拂尘一掸,接着道:“不是他们没有能力捉不到沓虫,而是他们,不懂得如何运用沓虫。”
道长顿了顿,抬头仰望满天星斗,语气深沉:“沓虫这种非凡兼有巨大灵性的生物,起是你我这等平庸之辈,能够享用的了的,民间那都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故事而已,对待这种生灵如若处理不当就会招来天谴的,后果不堪。”
转既,须臾道长又语重心长对众弟子道:“真正的修炼是需要自己忍受苦难,历尽磨难,忍常人之不难忍,修常人之不难修,才能得成正果。利用手段,走捷径,只能离道越来越远,若还执迷不悟,只会遁入魔境。”
“能从苦难中顿悟出的,才真正属于自己的,才是最牢靠,最稳固,无人能夺走,无物可替代的。”
众弟子都低着头,默默的听着。
小童子回来,双手捧着一根极细的酷似柳枝的浅色条棍,走到须臾道长面前。道长点点头道:“去吧。”
小童子抱拳施礼应了声:“是。”便将条枝竖起,单手持之,向场下众弟子走来。
众人互看之下,均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看着小童子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小童子走到对着众人的正前方,持枝右手举过头顶伸向高空,随即旋空挥舞,瞬间所有人身上各种用来装着沓虫的布袋、器皿全部自动打开,被困在其中的沓虫迅速飞出,扑向那截条枝,围绕着条枝的舞动盘旋飞舞起来,人群中如生出了无数条银色的透明丝线,齐齐飞向那不起眼的小条枝上,条枝象有着极强魔力的磁石,把在场的所有沓虫牢牢的吸附在它的左右。
半盏茶的功夫后,小童子见不再有沓虫从人群中飞出,便不再挥舞,但依旧还将条枝举的高高的,沓虫也不再随着条枝而盘旋舞动,都静悄悄的悬停在半空,停了数秒后,全数落了上去。
说来也奇怪,看着不是很长的条枝,竟能落下了如此之多的沓虫,现时那不起眼的小条枝被沓虫装点的如同一棵银亮色的光脉,在夜色里闪闪耀眼。
众人正全神贯注,就听“啪”的一声响,须臾道长猛的拍了一下坐椅扶手,蜀山弟子连忙收回了惊艳的目光,各各垂首惊恐的浑身紧绷,要知掌门是得道之人,从不轻易发怒,可他若动气,此事定是非同小可了。
大家在忑忑中,听到须臾道长极气恼的声音:“哼,真是没想到啊,你们一个个竟是此贪心,没有一个没捉沓虫的,你们,你们……尤其是……”道长手指着含霜、秋意与温青,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下面听训的人众,开始额上渗汗了。
含霜见自己师父气结,怕他急出病来,慌忙走到须臾道长的面前,颔首低眉,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我身为众师兄弟之长,没有进到劝阻之责,反倒带头去捉沓虫,论罪,我理当最重,还请师父先教训责罚我吧。”
“好,你即已知,也不用我再费口舌。”须臾道长对身边的两名小童子道:“去把我的太乙鞭拿来。”两名小童遵命而去。
下面的骚动开始变大,本以为法不责众,现在看来是犯了最大的错误。
一会儿,小童子将太乙鞭拿来,大家全屏息凝神的看着含霜与道长。
道长先对含霜厉声道:“含霜,你身为蜀山首座弟子,本应为众师弟学习之楷模,却带领大家犯下如此大错,罚你受太乙十鞭,外加在南山曲松大风口处,面壁三个月,可如今不在师门中,就先挂上这笔,只罚你领受这十鞭。”
“是,弟子领罚。”
“什么?”下面传出了大家的轻呼声,众人全都面露胆怯惊惧之色,那太乙鞭的威力他们是再清楚不过,太乙鞭属上品宝器,坚如精铁,通体金黃,鞭长五百米,能抡得起它的人就非等闲之辈,可想而知若将它抽在人身上,一鞭下去立时皮开肉绽,深可露骨,普通人一鞭即可毙命,即便修仙人三鞭下去,不死恐也要披层皮了,更何况是十鞭之多。
须臾又转身面向众弟子,大家被看的是纷纷缩头缩脑。
下面是心惊肉跳的瑟缩着,料想掌门恐是要责罚众人了,果然,道长大喊:“等回到蜀山后,全都给我到南山的曲松坡去,给我好好的面壁思过。”
“哦,还好是思过。”
可众人这口气还没嘘出来呢,又听到道长道:“凡是捉过沓虫的,均抽三鞭。”
“啊?!”众人目露惊恐,虽已料到会如此,可还是掩不住惧意。
“师父,错皆是我之过,是我纵容他们,是我让他们不明是非,师父要怪就怪我吧,与他们无关。”一直低着头的含霜,现时抬起头,望着须臾急声道。
“你,你,”须臾道长是痛心疾首,两指点着含霜,气得是声音发颤:“你今天真是一错再错,先是纵容师弟们犯下如此大过,之后又包庇他们免受惩罚……”
含霜没等道长讲完便抢先说道:“师父,请您念在他们入门尚浅,修炼心性还未到火候,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含霜此话一出,须臾更是气的面色发白:“今日,我网开一面,他日,他们如若误入歧途,谁会对他们网开一面?你莫要再误我,就怕真到时,你是要后悔莫及的。”
“弟子愿将他们的责罚,一力承担。”含霜依旧不肯妥协,见劝不行,竟要将所有责罚全揽在自己身上。他正色沉声,说完恭顺垂首。
“啊!!”下面响起一片惊呼。
“好,”须臾咬牙顿足道:“我就打你个不识好坏,不分对错。”须臾此时,已明显是只真对自己这个宝贝徒弟了,想他平日谋事霸气果决,怎么一到了对自己的师兄弟们,就姑息优柔,只知一力护佑了。
“他们一人一鞭,剩下的尽数归你。”须臾道长声色俱厉:“你自己该罚的,加之你替他们领受的,共一百三十鞭。”
“什么?!”
“啊?!”众弟子一片哗然,这一百三十鞭打完,那人还有得活吗?
含霜淡然一笑,仿似正合心意:“是,弟子,领受。”
“这一百三十鞭,若要是能将你打醒,也不枉我一片苦心。”须臾对着执鞭童子大声道:“给我打!”随着道长声过,“噼噼啪啪”的巨大鞭声,响彻客栈。
鞭子的金色虚影在正院中不停的上下翻舞,变成了一片炫丽的金色莹圈,鞭鞭都圈在含霜的身上,划出一轮金灿灿的圆环,将含霜密密严严的裹在其内。随着每一鞭下去都会掸落下一片金色粉沫,扬扬撒撒,美不胜收,却弥漫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众人在下面看的手心出汗,心绪难平,因为他们都知道,含霜根本没有下去捉过一只沓虫,这惩罚原本与他没半分关系。最后悔的就要数温青了,心如刀割的他,都悔死了刚才给含霜三只沓虫,早知会这样,他就是捏死那几只虫子,也不会把它们交给他的。
而那些一鞭之刑的弟子们,更因含霜为众人代过心情沉重异常:“如果大师兄弟真被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也不用活了。”人群中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泣声一片。
“十鞭,二十鞭。”执鞭者大声报告道,生怕道长听不到。
含霜咬着牙拼命的忍受着,不可用半分灵力,全凭血肉之躯硬挨,额上汗珠淋淋,被汗水打透的发丝,无力搭在身侧,更有血染之处,滴着血珠。他直到最后嘴角已被咬的渗出血渍,却始终没有“哼”出一声,不一会儿身后就已血肉模糊,伤口触目惊心。
那须臾也是强忍着心痛看着,他心中哪敢真打一百多鞭,他也知如真按实数打,含霜真就倔的不用一丝灵力,打完不死也成残废了,他拿捏着,紧盯着含霜的表情,只要稍有不测,立时喊停。
须臾也不本巴望着他能因受不了,而自己告饶。自己这个徒弟,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就被打死了,也不会说出半个“悔”字,唉,看来今天,到最后只有是自己打脸,食言于众弟子面前了。
“四十鞭,五十鞭。”
含霜已有些神志恍惚,浓密的睫毛被水渍打湿,冷峻的脸庞无血色,数道血沟在后背纵横交错,已快挑不出一块完整肌肤了,血和着汗水从肩头滑落到修长指尖,手上已遍是殷红,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见此,下面的众弟子,是“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全向须臾求饶。
“师尊,霜师兄并没有捉沓虫。他是无过的。”
“霜师兄,你不用再为了我们受这此大刑了。”
“是啊,你别再扛着了,我们认罚。”
“就跟师父求个饶吧?”
院墙外,一大群人围在蜀山驻地处,交头接耳不断向内张望。虽然蜀山下了结界,可“噼噼啪啪”响鞭砸地的轰鸣,还是透过结界,阵阵传来。听的墙外众人也跟着是一阵阵的莫明心慌。
白小纤与落雪、吴名也在人群之中,她越过众人头顶,看着白光一片的院墙内,也不知里面到底怎样,听闻蜀山须臾管弟子最是严厉,现在看来是有过之而不及,俗语说,法不责众,他竟一个不留,教徒之严酷,可想而知,也不知蜀山弟子之首的含霜,现在怎样了。
正担心着,夜空之中,天边的云层,闪了一下很诡异的红幕,红的似血,一闪即灭。
白小纤举头仰望,红光不再现,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凝眉间,只觉夜空似缺些什么,可又说不好缺了什么。
扯了扯吴名的衣角,轻声问道:“大师姐,我怎么看着今夜的天空,有些不太对劲啊?”
吴名还听着鞭声,听着其他人的关于当蜀山弟子看着风光,实也不好当的谈论,忽听见白小纤在叫自己。
“怎么了?”
“你看这天?”白小纤手指夜空:“怎么有些不对啊?”
“不对,哪里不对?”吴名顺着她手指之处,向上望:“咦?刚才还满天星斗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全都不见了?”
吴名虽也奇怪,可又一想,怕是要有雨吧,大夏天的,偶有暴雨突袭,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便道:“恐怕是今夜会有暴雨吧?”
“可能吧。”白小纤诺诺的附合着,正要转头再看向院墙。
就听到“刺啦”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天空明红一片,月亮、星星全都不见,亮白的云层卷着黑边,快速的翻滚着,几个眨眼间,便如飓风般,围绕着天空中一个空洞的点,疯狂的旋转,象要被那个空洞倒抽进去。
瞬间,血红的苍穹,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