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霜伸出右手,接过从派饭弟子那递过来的馒头,握在掌心里,看着那圆圆的雪白馒头,不觉一丝笑意又漫上唇角,转过身轻轻的从落雪三人所在的桌前走过。
噙着笑的眼眸,在经过落雪的面前,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正坐在桌后,瞧着他的落雪,那双大大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的清澈澄净,心中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脚下加快了步伐,几步走出门外。
“你肯多吃了,真是太好了。”温青喜出望外,虽不太明白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因这小丫头的一句话,就笑的那么开心,可看着那个不太修边幅的小丫头,她也没怎么在意,以为他只是因为身体恢复,可以出来走动,所以心情也跟着大好。
“都怪你,”白小纤见含霜等人走后,跳起脚来对着落雪嚷道:“就你的什么大白馒头,让人家笑话了吧?哼,真是得。”她激恼的转过身坐了下去,背对着落雪,再也不理她了。
“有什么的呀?”落雪抬起手,将手里的那个被撒成五块的馒头放进嘴里,狠狠的咬下一口,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牙印。看着大厅门外,空无一物却是明晃晃的地面,轻声说道:“笑话就笑话呗,能怎么样?”
却是心中一动,刚刚含霜在接馒头时,伸出的右手,那袖子中略微露出的手腕一角,缠满了厚厚的绷带,看来他手臂上的烧伤,还没有完全医好,想来是被灼的很重。
那晚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又浮现在脑海里,被血染透的青袍在自己面前不停的飞舞着,烧灼的血流肉烂满是伤痕的手臂,全是因为自己。正想的有些出神中,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心底涌出。
“别拿你的手碰我!走开!”
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堵得心口,有些难受。
************
“哎哎哎,给我一个,给我一个。”
“我也要一个大白馒头。”
“别挤啊,别挤。”
大厅中的人,都在争抢着还剩下的没有动过的馒头,落雪知道,这全是因为他的缘故,这些人也有点太夸张了吧,他的影响力真得就有那么大吗?
“稀里哗啦”一堆筷子、碗盘被拥挤的人群,撞翻在地上,随着碎裂的声响和人们惊异镇定下来的表情,结束了这一大清早的纷乱。
******
清远镇郊的寒河旁,植被茂密,遍野青翠,青得发黑的河水,在落雪的眼前,盈盈流向远方。
落雪抬起胳膊,用手背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水,脚下是一片生意葱茏的青草地,一朵朵开的旺盛的金黄色小野花,随处可见。
仰头看看天色,自己要快点了,不然一会儿太阳落山,就必需要回到镇里了。
俯下身,挑着朵大花艳的,又采了几大把。
看着手里那一大堆的小黄花,歪着头想,就是朵再大,花再艳终也及不上花中之魁的芍药、牡丹啊,唉……
落雪来这寒河边采花,全因白小纤的馊主意。她为了试探蜀山肯不肯让人探视含霜,早先就怂恿落雪,以感谢含霜搭救为名,先去探个路,看蜀山要是管得松了,她也能借落雪之名一起去看望含霜,要是蜀山还是严得很,她自然也不会去触那个霉头,她可不想给蜀山上下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能行吗?”落雪狐疑加别扭的问着:“要是人家一句‘知道了,我会转达的。’把我拦在门口,那不还是没用吗?”
“要是那样的话,你就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再不行,就来他个胡搅蛮缠。”
“不去,不去,太丢人了,本来我就连累过大家,他们肯定对我有成见,还要死皮赖脸的,真是,我来不了。”
“哎,”白小纤见她不肯就范,嗓音提高了八度:“那今天早上,不是因为你,人家能笑话我们吗?”白小纤开始强词夺理了。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把我给卖了吧?”
“这怎么能是卖你呢?”白小纤皱眉正要不讲理的发作,可看着落雪气鼓鼓的样子,心知这丫头倔得很,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便将口气缓和了下来,央求道:“好妹妹,拜托,拜托,你就看在姐这成天受尽煎熬的份上,就为姐舍生忘死一回吧,就算做个善事,行不行啊?”说完就双手作揖的对着落雪连连点头。
落雪见她这样,也有些不忍,瞥了白小纤一眼道:“就这一次啊。”
“行行行,就这一次,就这一次。”白小纤见落雪松了口,立时欢呼雀跃。
落雪临出门时,白小纤给她塞了几两银子,让她买点鲜花补品什么的,上门好看。落雪就依言,买了点儿点心、水果什么的,可一说买花,她就范了合计。
把钱花在买花上也太不合算了,那东西也不能当吃当穿的,养的不好,还容易死掉。忽然想起,含霜在普度寺时,曾称赞过路边的小野花,正好,就去郊外采些回来,即省了钱,还合他心意,对,就这么办。
她从小生活艰苦,从来节俭惯了,一文钱都当两文花,又是长年生活在水月门中,人情事故懂得不多,打定主意后,就向镇郊走去。
含霜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将手中的馒头放到桌上,并没有吃,起身就与温青、秋意去蜀山的后院,修习日常功课去了。蜀山弟子半月没见到他,终于见他可以出来走动,全都围上前不肯放他走,拥护爱戴之情,溢于言表。
含霜这半个月来,也是很想念大家,就陪着攀谈一直到了下午,才在温青的催促下,回到卧房之中。
一开门,就看到了那个放在桌上的大白馒头,慢慢走到桌前,凝望着已有些硬了的馒头,伸手拿起,咬了一口,凉凉的,干干的,又想起了那夜,在地下混沌之中,救出落雪的情景。
能从黑暗混沌之中救出落雪,自己也觉得是种侥幸,在那茫茫无界的虚空之中,人就如同尘埃,渺小而无助,这个举动无异于海中捞针,可自己竟会全然不顾的冲了进去,这种不加思索的冲动,又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事后细想都觉吃惊。
可又偏偏就那么轻易的找到了她,这更让自己深觉意外。
自己是怎么找到她的,事发太过突然,过程又太快,现在都已记不清了,只隐隐记得是被一种直觉牵引着,在茫茫黑暗之中,向着那个方向飞去。
直觉,真是可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会相信这种虚无飘渺的存在,从来不都只会用理智说话的吗?
口中干干的馒头,传来酸涩的味道,慢慢的咀嚼着,回味着,脑中又在浮现出那晚的另一幕。
自己在灵力耗尽时,竟会想奔到她的身边,是因为不放心她,还是她会让自己安心……
一个小丫头,却可以让自己奋不顾身,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牵动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曾几何时,那被自己压抑的已如死水般的心底,竟也会有一丝无序涟漪,淡淡的弥漫开来,轻柔而无声。
开了一线的天窗,一道下午的阳光射了进来,打在含霜的肩头,慢慢慢慢的爬上脸庞,斜斜的印在他凉薄的嘴唇上,又渐渐划过他英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了他那充满忧郁的眼眉之间,凝思中的他,已忘记了呆坐在这里有多久了,只是心中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喊:你这是怎么了?
低下头,盯着手里已剩下一半的馒头,轻轻举到了面前,端详着。
良久,已缩进窗棂边的阳光,闪了一下,灭了。
黄昏中的天空,缓缓的飘过几朵云,院中的一阵风,吹的窗前那棵杏树,摇了几摇,掉落下了一颗还在青涩中的果实,砸在地上,跳了几跳,摔破了外衣,露出里面还泛着白的果肉,烂在了那里,再也无人会多看它一眼了。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李儿祝走了进来,看着静静的坐在那里含霜,只觉他神色有异,刚要开口,就听含霜先他一步,沉静的说道:“胖子,二子的那个案子……我不想再管了。”
他那静默的脸上,重又恢复到了以往,再看不到一丁点的心绪,一切都只拢在淡淡之中,了无生趣。
窗棂外,一个姣小的身影,拿着一大束开的正浓的太阳花,站在夕阳西下的橙晕里,那瘦弱的影子,被长长的拉到开了一线的窗棂上。
在听到了含霜说出那句:二子的案子,我不想再管了后,便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管了,他居然不管了,人命关天的,他怎么可以说不管就不管呢?
落雪看着刚刚辛苦在镇郊寒河处,采到的太阳花,手中紧紧的捏了两下,一把抛在杏树旁的土地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含霜静养的院子。
清秀明丽的脸上,说不出是失望,是落寞,还是哀伤。
深夜,含霜在交待完李儿祝的事情后,怎么也睡不着,披上外衣,打开房门,轻手轻脚的通过走廓,隔壁房中的温青,想是已睡得熟了。
夏夜里的户外,清爽怡人,微微吹过来的风,夹带着阵阵的虫鸣,跺步走到杏树下,借着银灰色的月光,看到地上一大把已有些凋谢了的太阳花,伸手捡起,蹙眉想到,这是谁丢在这里的,看着那因缺水而掉落下的花瓣,猛然间想起了一句话。
此花名曰太阳花,它从不腐烂枯萎,只会在开的最美时,一瓣一瓣的从花萼上脱落,直到全部落光。
没想到吧,如此平凡的花,竟也会有如此不平凡的一面。
想到此,心中突然一怔,这不是自己曾经对落雪说过的话嘛,看着手里的不起眼的小野花,沉沉的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应该是没睡好觉的原因吧。
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高挂的明月,心绪难平,忧愁又再漫上眉梢。
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回绝了李儿祝吗,怎么还是心情无法平复。
一个坚定的声音忽又响起:含霜,你要是不想害人,就要尽快的掐灭这个念头,趁早抽离出那个心结。
对,一定要抽离出来,一定要……
手中紧紧握着的的太阳花,被捏的又是“索索”一阵,掉落了好多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