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从前院传来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正不徐不缓的向自己所在的院子中行来。含霜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望向门口。
被推开的门后,须臾面带笑容的站在院外,和蔼的望着含霜。
含霜恭敬的迎上前,深施一礼,轻声道:“师父,您今天怎么会有空,上我这来?”
“啊,这几日不见有些挂念,今天就特意抽空过来看看。”须臾跺步走进院子,含霜连忙引着须臾坐在了石凳上。
“听温青说,你已然大好了,可以不再用药,只需静养调理便可。”
“是,这还要多亏小师弟的细心照顾,不然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须臾扭头看着堆了一桌子的书,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这些都是温青给你买的吧?”
“嗯,都是小师弟买的。”
须臾又将手中的书,放回到桌上:“温青人呢?”
“今天轮到他带师弟们修习,恐怕一时半会都不会回来,师父找他?”
“嗯,正好。”道长扶着桌子转过身,看向肃立在自己身侧的含霜:“我今天是专门找你来的。你现在身体基本已然完全恢复了,我也就开门见山了。”须臾这话一出,含霜心中就已明白了几分,将头不自觉的微微偏向一边。
“为师这次前来,主要是想跟你要个明确答复,”须臾疼爱的看着眼前自己的徒弟:“你天资聪颖,不需我多说,也应该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吧?”
“…………”
含霜静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须臾的面前,轻撩衣裾,在甩开的下摆重又拂落在地面上时,他已双膝跪倒在地:“师父,蜀山掌门的这个位置,徒儿不才,不足以担此重任,还望恩师能另觅他人。”
“诶……”须臾皱眉道:“你若不做不了这个位置,恐怕蜀山上下,就无第二个人可以胜任了。”说完,就伸出手去搀扶跪在自己面前的含霜,岂知含霜却执意不肯站起。
“徒儿自知资质有限,怕有辱蜀山威名,怕有负师父重托,不敢贸然领命。”含霜颔首低眉,静静的跪在原地。
他的这个反应,须臾早就预料到了,可今天须臾已是打定了主意,任你说破天,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说资质,好,我就来跟你说这资质。”须臾将手中拂尘一掸,正色望向低着头,跪在自己面前的含霜:“蜀山共弟子一万八千多名,而我却只收了三名关门弟子秋意、温青还有你,其中道理我不说,你也应该会懂。”
“……”含霜接着沉寂不语。
道长起身,走到含霜身边,俯视着他,含霜更是头都不敢抬一下,只觉后背发麻。他知道须臾的脾气,平时温和,平易近人的他,极少会发脾气,可管教弟子以严厉著称的家师,一旦认真,甚至动怒,那可是非同小可,绝对能让你记一辈子。
“要论修为,你是我三个徒弟之中的佼佼者,若论威望,你在蜀山更是无人可比。抛去这些咱们都不说,咱们今天就单说论人,”道长缕着长至胸口的一把银须,沉吟了一下,接着道:“秋意心智憨厚生性纯良,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可差就差在他为人太过忠厚老实,又没有什么心机,若是在你的监督下,让他帮你管理蜀山,为师倒还放心,可要让他成为蜀山的掌门,那蜀山不出三年,必定天下大乱。”
“…………”
“温青倒是块好料,聪慧机智,遇事知轻重,懂权衡。可就是心思太过细密,阴柔委婉有余大气果敢不足,有时精明的太过就好耍些小聪明,喜欢走捷径,不愿脚踏实地。同秋意一样,要是让她辅佐你,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我没有问题,可若是将蜀山交给她,”道长伸出手,比出十指:“最多十年。”
还有一点是道长没说却是心中有数的,即使今天没有含霜在,他也是不可能将蜀山掌门之位传给温青的,因为温青的本名叫温情。
“你的这两个师弟,都是难堪大任之人,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含霜是更加的无语。
须臾见含霜略有局促的样子,缓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便将你当成蜀山未来的掌门弟子培养,时至今日,你确实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成为了具备掌门一切特质条件的人,为师是倍感欣慰,放眼整个蜀山,也只有让你来接任我的位置,我才会放心。”
须臾看着面前跪在砖石地面上的含霜,这幕情景不知出现在须臾的生活中多少遍了,素有严厉著称的他,打含霜在很小的时候,就是在自己的这种管教中长大,与自己相伴已有十几年的这个徒弟,早已成为了自己的一个习惯,习惯于经常能看到他,习惯于有他伴在自己的身边,渐渐地他已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一个父亲对儿子般的情感,悄然滋生在自己的内心,生根发芽,现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回味往事,例例在目,他就是这么在自己的眼前,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跪到了现在这个翩翩美少年。
道长思绪所然,幽幽的道:“霜儿啊,还记得我在刚遇到你时的情景吗?”
听到这句,含霜的心头猛的收紧。
须臾随着自己回忆的思绪,缓慢的说道:“那天,看着幼小的你从乱坟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破衣烂衫,浑身血污,如杂草般乱蓬蓬的头发上,还粘着从死人那刮下来的块块腐肉,身上更是传来阵阵腐烂的恶臭。黑呼呼的小脸上,只能分辨出一双眼睛,那个眼神我到现还记忆犹新,里面除了愤怒与仇恨,再无其它……”
“可为师在看到你第一眼时就惊呆了,惊呆于你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高的潜质。我带你上了蜀山,在蜀山的头三年里,你见人就打,见物就砸,不许任何人碰你,不让任何人接近你,你将你自己牢牢的封闭起来,关上了的那道心门是任谁也无法打开,任谁也走不进去,当时为师是真得不知该拿你怎么办,”须臾俯身看着含霜,充满爱怜柔声道:“可为师终于还是感化了你,你知道在你第一次喊我‘师父’时,我有多么的开心吗?”
含霜听得心头阵阵发紧,如果在当时自己不是遇到了恩师,不是他老人家化解了自己心中的滔天恨意,真不知今天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到这,缓缓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须臾,不知何时,师父的鬓角已现出了根根白发,看得心中更是涌出了一阵难言的惆怅。
“你是一个苦命的孩子……”须臾转又抬头看着浮在天空中一天一宿的乌云,黑压压的成片压在头顶,矮矮的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感觉。
须臾长舒了一口气,语气故意变得轻松:“我们言归正传,你罕有的天资,在那一刻着实令为师惊诧不已。不是为师夸大其词,你是为师这几百年中见到的天分最高,资质最好的弟子。就是我须臾都自愧不如,你若加以时日,修为定在为师之上,说句大不敬的话,包括历代祖师在内,都难与你含霜等量齐观。”
“有时为师都会想,以你的天姿,你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个人类啊,哈哈哈……”须臾捻着银须大笑起来:“能得弟子如你,真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啊。”
跪在地上的含霜听到此,下意识的一个哆嗦,猛得再次低下头来,不敢让须臾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
在三伏天的闷热中,他只感到从皮肤冷到心窝。
“徒儿不敢与家师相提并论,更不敢与祖师一较高下,徒儿是真得不能……”
须臾猛的抬手,向着含霜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呵斥道:“你不要打断我的话。”
含霜连忙闭嘴,重又静跪一旁。
须臾不再看他一眼,将目光望向远方,幽幽的道:“为师已经老了,又是身有旧伤,自知能力已大不如前,当不了几年蜀山的掌门了,现在将掌门之位传于你是最好的时机,也只有你才能将蜀山继续发扬光大。”转过头,极认真的盯着含霜,目光如炬:“你到底明不明白为师的这番苦心啊?”
含霜低着头,将头完全侧到一旁,哪里敢去接须臾的眼神,只懦懦的应着:“这件事……徒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什么?!”须臾气得脸色泛白,猛抖道袍,沉声厉色道:“你敢再说一遍吗?!”
含霜咬牙硬顶着,一字一顿的道:“徒儿,真得,不能答应。”
“好,好,为师已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是如此顽固,不肯替为师分担半分,我真是看错了你,咳咳咳……”说完,须臾就跌坐在石凳之上,一阵急促的咳嗽弄得是气喘连连。
含霜怕牵出他的伤病,急忙跪到他身边,用手不住的抚着须臾的胸口。
“我不用你管,”须臾一把打开含霜的手,边咳嗽边用手指着他道:“你,你难道真得要对蜀山不义,对为师不孝,想将蜀山陷于衰败的境地吗?”
“含霜能力有限,难堪此重任。”
看着恭顺的跪在自己面前的宝贝徒弟,还是仍然的不肯就范,须臾反倒在心底升起了一丝疑惑,道长毕竟是从大风大浪中闯过来的,经历了一世的风起云涌,沧桑变故,又是从小看着含霜长大,自然发觉出含霜身上不同以往的古怪。
冷静下来的他,不住的打量着含霜,充满疑惑的问道:“我将如此大任交付于你,你却是一再的推诿不从,你这个孩子的为人我是了解的,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你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含霜见道长咳嗽得到缓解,不再剧烈,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在盘算要不要将那个自己想好的有些荒谬的理由说出,要是说出了,会不会又牵出师父的病,可只有这样师父才会对自己彻底的失望。
“我……我……”含霜犹豫着:“我怕说出,师父会被气得再次发病。”
“你说,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为师保证不会生气。”须臾急切的关望着含霜,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之所以不答应,是因为蜀山掌门例来不需娶妻生子,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含霜在说完这句话后,大气都不敢出的跪在地上,等着听候发落并做好道长再次犯病的准备。
“你说你有心上人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