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英对于女儿这些天的反抗,心里是恨到了极点。她觉得陆静芝的不听话,让自己的脸面全部丢尽了。她指着陆静芝,声嘶力竭地说:“我们夫妻两个确实管不住她,你们两个娘舅给我把她绑起来,看她的嘴够再硬!”
话音刚落,黄加恒、黄加成两人就连忙从凳子上蹦起来,身手敏捷地各抓住陆静芝的一个膀子,陆静芝拼命地挣扎,大声尖叫道:“我哪犯了法的,要你们绑我做什么?……救命啊,救命!”
见此情景,陆爱琴忙在旁边叫道:“把她的嘴巴塞起来!”
黄加成问拿什么东西塞,陆爱琴说:“她的两个辫子长着呢,往她自己嘴里一团,她就叫不起来啦。”
黄加成粗鲁地抓起陆静芝的两个辫子,随意团在一起就往她的嘴里塞。这么一塞,陆静芝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怒目相对,恨不得喷出火来。黄加恒又将陆静芝反背绑了起来,然后把绳子绕到前边,将陆静芝绑着的两只手提了起来。
钱高云指着地上,嚷嚷道:“叫她跪在这堂屋心里,今晚上起码叫她跪上两三个小时,等她松了口,我们再放她上房间睡觉。”
陆静芝被推倒跪在地上,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任这些长辈对她大加挞伐了。
陆爱琴站在陆静芝旁边,慢条斯理地说:“侄女呀,你说你大人的话不听,还一再而三的骂人,你哪里把我当你的姑妈看啊?眼里全没得个尊卑礼上的。你说你呀,如若听了我们说,你嫁给钱俊荣有多好,以后当上大队支书,哪个敢弹你一个指头?现在你望望你自己反背绑,跪在这里,多难过呀!”
黄加恒拍着桌子,指着她的头,说:“你全不像话!我们这么多的长辈劝你,你不听,还一再骂人!这还了得!就是你家爸爸妈妈也不得像你这样跟我们翻脸!”
储秀珠摸着脑勺后的发鬏说:“我们天天劝你,把自己要做的事都给忘掉了。我们这么护心护孤,完全是为你的好。世上哪个人家不巴自己的子女成龙成风?”
黄加成说:“我们在九队东边田里,特地赶上庄来劝你嫁给钱俊荣,已经说了多长时间呢?我们这些娘舅、姑爸,还有你家大大都急杀了。”
袁小妹说:“你不想自己的前途,我们这些长辈还想着你的前途哩!你依了我们这些长辈的心,我们也好给人家姓钱的一个答复。”
陆爱琴扭着头说:“静芝呀,你说你有多狂,史科长说的话你竟然都不听。人家劝了你两次,气得不得了,说你抗命不尊,眼里没个上司。——你狂的什么事呢?你家爸爸妈妈让你上了高中,丫头人家能上到高中的,眼下一个庄上至多个罢也就两个。可你就是个死犟,全不听大人的话,还把人气杀呢。”
黄秀英说:“你这个丫头的魂哪就落在余剑飞身上?他是黄屁股人家的孙子,爷爷是个富农头子,人家要躲他还躲得来不起的,而你倒好,硬要往人家臭皮袋里头钻。你说余剑飞好,他好在哪里呢?千比万比也比不上俊荣的一根汗毛啊!”
钱高云说:“我在水产做事的时候,人家都问我妻侄女怎那么不听话的,我都不晓得拿什么话来回人家。唉,静芝呀,你让姑爸爸我在外边丢丑啊!”
陆春柏瓮声瓮气地说:“你说我们得了人家的好处,侄女呀,我们还就得了人家不少的好处。我们向人家提出什么要求,人家可以说,凡是能够办得到的都是一百个答应,从来不曾惶过我们。你家妹子静芳说给朱荣宝,就是钱支书帮的忙。再比如说我到副业组当组长。那可是个肥缺,有好几个队长都想上副业组,但是他们一个都不曾弄得到。”
黄加恒也说:“人家钱支书对我家也可好呢。你兰香姐姐,被他说给史科长家三小,她到大颜供销社做营业员,站柜台的不知要比下田做活计的快活多少倍!好多人想做庄上的赤脚医生,找你找他,真正的头想得像稻菱壳子,弄到最后,还是你家巧粉姐姐上了诊所。她嫁给钱高华,也是钱支书做的媒。你书兵兄弟眼下调到八队做会计。你小舅舅家的书鹏到公社水利站当会计。人家拉木头只拉到零点一,而你家小舅舅拉的是人家的双倍!”
钱高云说:“我姑爸先做水食站上的鱼虾市场管理员,后来又兼上水产大队民兵营长。你的表兄弟华松到马河做民办教师。这些都是人家钱支书帮的忙,我们要知恩图报。再说,大队妇联主任这个位子有很多的丫头想占下来,将近半年的时间空在那里,最后还是让你上了任。有仇不报非小人,有恩不报非君子!你说说你陆静芝不嫁给钱俊荣,我们这些人怎好意思见人家钱支书?”
黄加成说:“姓钱人家帮我们,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外边的人都说钱支书偏心。偏心不偏心,还不都是为了你陆静芝到他家做儿媳妇,他才肯这样爽快地答应我们的事的!”
储秀珠说:“静芝呀,你还这么固执做什么?现在你早点回心转意,还算不晚。不听大人言,吃苦在眼前。你说说看,你这个犟痨瘟,要是早点听话答应做钱支书的儿媳妇,哪有这些事情?看看你,现在跪在这里,多难受啊!”
黄秀英对于自己的女儿,那是一肚子的怒气,她恨恨地点着陆静芝的头,激动地说:“静芝呀,养你养到这么大,空让你读了个高中,识字简直识到夹层里了!你一天到晚想个余剑飞做什么?他除了有点手巧,其他什么优点都没有。你要做他的女匠,今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分明是自己在作践自己啊!”
陆爱琴抢着说:“姓余的那个虫是个呆瓜虫,拖拉机要从船上驳过去,他弄得好的,却从河里开过去。要是开得不好,倒在河里,大忙之时,那七队不是充了家吗?人家任兔小本来开机开得好好的,为了多要点工分,赖在家里不上工,他余剑飞弄得好的,竟然用长铅丝做钥匙,把人家的工具箱打开来拿摇把,把机开起来。他这不是要了人家任兔小的命吗?好在全七队社员跟任兔小好,人家才算保住个机工做下去。夯瓜虫啊,他不晓得人情世故,死充其能啊!”
黄加成说:“姓余的户儿是夯的。朱光尧跟女匠缸伤的,气得在八队公房寻死上吊。他余剑飞要是个人,发现朱光尧上吊就应该喊人,八队田里做活计的人多得不得了。他不喊,跑上去,不问三七二十一,一脚就把八队公房里的门踢掉了。第二天,队长钱龙宝喊了个木匠宗银,竟然整整的花掉一个工。这个虫确实是个夯瓜虫,这是踢的门,如若踢的是人,岂不把人踢杀呢?”
储秀珠说:“静芝呀,并不是我大妈要说你,姓余的小伙是个呆夯当,你爱上她到底是图的哪一层?全七队的人都回家睡觉,他一个呆夯当在田里开了一夜的手扶拖拉机,第二天还又开了大半天。老海荣说他不是英雄,是狗熊。七队人人瞧不起的一个呆夯当,你何苦要去跟了他?这不是一天两天过日子,要过一世的日子啦!我们这些亲戚、本家不能眼睁睁地望住你往火坑里跳,说的都是为你好啊!”
袁小妹说:“是的呗。你如若跟了余剑飞,以后有你吃不尽的苦头,到时候你就埋怨我们在此的这些人没曾劝你,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卖呢?静芝呀,你的性子太犟,与常人不一样,你叫我不要跟余剑飞谈,我就偏要跟余剑飞谈。可是人生在世错过了一个站头,下一站不晓得在哪里能够上到车。这个情况叫人不晓得有多焦心呢!”
陆爱琴整理着鬏儿,将簪子重新插到鬏儿上,划着两手说:“你每回晚上到三队开社员会,俊荣都暗地里保护你。有一次还为你拉渡船绳,把你直送到庄门口,可你对人家连一声‘难为你’的话都不曾说。俊荣一听说六队王秧喜带了身,随即作了措施,叫邱小春送她到大颜引产,一点都不曾烦到你的神。你还要人家对你怎么好?”
黄秀英哀怨地说:“你先前怎跟钱俊荣好呢?拍了照片给他,说明你有心嫁给他。屁股一转,又不肯了。你这不是拿你的爸爸妈妈做蜡烛吗?”
陆爱琴插嘴说:“还不是一两张照片的,有三四张的哩。有张穿的大户头照片放大五吋,好多人都说静芝拍得像个电影明星。……现在,你静芝反口,人家钱家人怎得答应啊?”
陆春柏说:“静芝,现在你够曾想逸当呢?我们这么多人在陪你。现在已经到了十一点半了,你不睡觉,我们还要睡觉呢。……爱琴,把她嘴里的辫子拖出来,让她说话。”
陆爱琴走上前,把陆静芝嘴里塞着的辫子拿了出来。陆静芝张着嘴不住的作呕,袁小妹叫人舀点水让她漱口。陆静芝喝了点水,总算是喘过了气。
黄加恒问道:“你现在够曾回心转意呢?”
陆静芝哭着说:“你们这是对我用私刑啊!就是审案子对犯人也不用这个法子的,犯人也有自我辩护的发言权。你们哪是我的亲戚、本家?简直是人家姓钱的亲戚本家。你们再这样对待我,不如把我弄死算了,我这是在活挨搞啊!”
陆春高心里舍不得自家姑娘,但是又拗不过婆娘和一帮子亲戚。一把年纪的男人,带着哭腔,半是劝半是怨:“你这个瘟丫头到现在还不服软,还要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陪你到天亮呢?我家养了你这个丫头,简直倒了八百年的大霉!”
陆春柏见兄弟如此痛苦,感到再折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对两个娘舅说:“加恒、加成,把她身上的绳子解下来吧。尽管这么多的人说她,她就是死不松口。今日晚上就是这样,夜里由她静芝自己睡在铺上好好想想。我们这些长辈为了她尽心尽力,她不领情是小事,还要把我们这些长辈当她的仇人哩。”
黄加成给陆静芝解下了绳子,她却站不起身。黄秀英将女儿搀扶到椅子上,叫她活动着两个腿子。
储秀珠说:“跪的时间长了,腿子容易发麻,躺在铺上过一会儿就好了。秀英啊,我们回去睡觉了。”说完便拉起陆春柏的手走了。
陆爱琴见状,随即说:“高云,我们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