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芝呀,出来跟我们一起上你大大家里吃饭。”黄秀英喊道。自从陆静芝答应了婚事,一家人放下心来,便开始正常的婚事流程了。
“不是说,我出嫁的人不着兴离这房门半步的?”陆静芝半笑着回答,嘲弄地看着自家妈妈。
陆爱琴抢着说:“我家静芝呀,你够晓得呀,大凡姑娘出门之前,本家都要请一下的。这叫什么?这叫让嫁。现在你静芝快要结婚了,本家不请天罢两天,他们也说不过去呀。”
此时的陆静芝,为了减轻他们的防备心理,已经不再多做反抗了。她理了理衣服,低着头走出家门,跑到河边路上。
前后的邻居以及河东人家见了,全都惊讶得眼睛发直。莫非陆静芝已经结了婚?可是除了家里放了点鞭炮而外,也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啊。如若不曾结了婚,那又干吗要穿起那红艳艳的起大花的衣裳呢?考究头上大扎着红头绳,脚上还穿绣花鞋。河风这么一吹,陆静芝抬起头,红扑扑的脸蛋,粉绰绰,婀娜多姿,浓抹的头发更显得她像个艳丽的新娘子。
陆春柏的家,就在这庄夹河的最南面旮旯的一进房子里。这里是一个拐弯处。陆静芝被三四个大龄妇女簇拥着,享受着首长级别的保护待遇,在拐弯向西第一个门头进里。
陆春柏心情非常好,笑嘻嘻地忙碌着,热情地招呼大家坐桌子。东桌全是本家的男客,西桌则是女宾席。陆静芝不声不响地走进去,坐在西桌的西边靠墙位置。蒋三扣上来问她够喝点饮料,陆静芝说:“我不喝饮料,喝点白开水就行了。”储秀珠忙不迭地给她倒了一茶碗开水,又在她跟前放了一个碟子。陆爱琴为她夹了一块鸡肉,兴奋地招呼着说:“吃,吃呀。小妹,你能喝点麻酒,我给你斟一杯。”
袁小妹将手一推,招架道:“我不喝,一喝就不能做事了。”
储秀珠劝道:“小舅母呀,你别要惶人,我坐在家里的人,倒半杯酒陪你一下。”陆爱琴随即拿了两个酒杯斟上酒。
储秀珠睁着眼瞪着酒杯说道:“爱琴,你给我倒了这么多的酒,我倒哪喝得下去啊?”
陆爱琴笑眯眯地说:“你先喝呀,如若真的喝不掉,到时候我再替你喝两口,怎么样?”
储秀珠也不再多做推迟,很爽气地站起身来,将酒杯跟袁小妹的杯子碰了一下,“喝呀,不会叫你敬东边桌的酒呀。”两个人便喝了起来。
储秀珠说:“吃菜,大家都动筷子呀。静芳,你叫静芝姐姐吃呀。”
陆静芝淡淡地说道:“我吃的,你们也吃呀。”
忽然,咚咚咚……院落大门外有人敲门,储秀珠走到院大门跟前停下,也不开门,只是大声问道:“你是哪一个?有什么事的?”
“我呀,加东,想到你家玩玩的。”
储秀珠随即拒绝道:“我家里现在研究大事的。你要到我家玩,晚上再来玩吧。”
来人是六队的社员葛加东,他听邻居钱春元说陆静芝已经嫁给钱俊荣了。他不相信,便编了个理由想前来验证一下,无奈储秀珠一口拒绝他前来探望。葛加东摸了摸平顶头,扫兴地往西边自家走去。同样前来想看个究竟的王丽琴取笑道:“你个加东也要来赶热潮,人家又不欢迎你。”
葛加东舔着嘴唇,贼兮兮地凑近了说,“你是不晓得的,世上有好多的事情就是蹊跷。我听张党珍说静芝已经穿上新娘子衣裳。你说要结婚吧,哪就有这么急的?昨日晚上两个娘舅跟一个姑爸还把她叉到二梁榜上的,要不是柏科长跑得来,还不晓得叉到啥辰光呢?现在她倒全身穿起新娘子上轿的衣裳,简直就是来了个陡然大转弯。”
王丽琴撇撇嘴说:“这真正是来了个急水下降,就怕到了最后,并不是什么好事哟!”
葛加东听她这么一说,吃了一惊,随即又摇了摇头,“现在的人到时候就想开了,不可能像古时候的人整骷髅的头,自己尝自己的性命。”
他的妻子朱云香跑上来拉起他的手,打断道:“人家的事你别问,问得不好,祸上了你的身。我们大队头家的婆娘杨粉花骂起人来不眨眼,涉及到她家的事,你能说吗?你给我老实的蹲在家里歇息神。”葛加东向王丽琴傻笑了下,一声不吭地跑进了自家的院落。
王丽琴一路向西,跑到庄前桥的钱春元门前,听见钱高尚正在在跟钱春元说话。“我就搞不清楚,钱支书家二小哪就已经跟陆静芝结了婚?我从东边跑得来的时候,望见陆静芝全身穿的新娘子衣裳,头发乌索索的,漂亮得不得了,可就是不曾望见钱二小他个人。”
“他们两人哪倒结过婚的?我不相信,没的这么快。今日早上,钱家才把盒担捧到陆家门上来的,我到商店买包烟路过庄中桥亲眼望到的呗。”
“那陆静芝怎穿上新娘子衣裳呢?头上扎的红头绳,映得脸上红扑扑的。两根辫子上也扎的红头绳,远处望去,多鲜艳啊!”
王丽琴走进院落里,笑着说:“是的,我刚才从春柏院子大门缝里偷望到的。葛加东想进春柏家里面望望的,秀珠把他挡在门外,不准进去。”
钱高尚摆着头说:“这是新鲜门儿。我还不曾听说过的,没曾拜过堂的大姑娘穿起上轿的衣裳,还走出来上人家家里吃饭。”
成爱娣倚在家门口的门框上说:“新娘子上轿穿的衣裳怎能老早穿起来啊?也不着兴的。”
“唉,我家爱娣呀,你晓得什么?人家这叫新鲜门儿。你哪不曾听高尚说了吗?赶时髦就得是新鲜门儿。”钱春元拿出一支香烟递给钱高尚,亮着手掌说道。
樊小银走进来说:“我也是长到五十岁的人了,从来没曾望见哪个人家这么做法,姑娘还没曾上轿,倒把大红衣裳穿起来,脚上还穿绣花鞋子。”
成爱娣说:“哎,小银,你怎晓得的?”
钱高尚代她说道:“在这庄前河的HENAN,小银和我两个人一起向西跑的嘛,正好望见陆静芝上她大大家里吃饭。走在前头的是秀珠,中间的是陆静芝,在河边上跟她并排跑的是蒋三扣,跟在后边跑的是陆爱琴。这稀奇八怪的事是年年有,唯有今天这种事与以往不同,真的稀奇!”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樊小银笑着说:“今日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我上我家春银妹子家里借二三十块钱,准备上大颜拉的木头回来打张大桌的。看到钱支书家西门头里的人不少,黄会计跟赖三小的小伙叫个立伟的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只见他们三四个人捧着盒子直向西跑了去。我在我家妹子家里谈了一阵子家常,又在朱老四家里跟谭桂英谈了一气。我在河东向南沿庄前河跑回来。朱国藩快活杀了,为支书看了小伙结婚的日子,得了五块钱的封儿。粉花还要跟他借个新娘子用的《三官经》。”
钱高尚吸了一口烟,说:“朱国藩吃劲大的,哪个跟他借《三官经》,不开口就是十块钱的封儿。”
初二学生曹建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一旁听说笑话,这会儿插嘴道:“《三官经》借了做什么用的?”
“新娘子上轿,腰坎上系了红带子,这《三官经》就系在红腰带里面,能避各种各样的邪气。新娘子下轿,拜过堂就不用了。”钱高尚解答道。
“《三官经》这么用一下,哪就值十块钱呢?我不会也抄一本,再让结婚的人家用用呗。”曹建高好奇地问。
钱春元摆着手说:“曹建高,你想抄《三官经》吗?事情没得那么简单。我告诉你,抄书之前要吃三天素斋,还要洗澡净身——”
“这好办,我照着办就是了。”
“还有,你抄的时候,要蹲在帐子里面一点一点全部写下来,这中间帐子一点都不能稀缝。写好之后,还要放在菩萨面上点香敬一下。之后还不能随便拿随便放的,不用的时候,就一直放在菩萨面上。”
“啊哟,这多麻烦的呀。”
钱高尚笑着说:“不然,朱国藩的《三官经》借用一下,就那么值钱的呢?”说完,钱高尚点头打了声招呼,便走出院落。
樊小银飞快地插嘴说:“有钱有势的人家的事,你们还是少说为妙,说到不好就会像上回戴金章一样挨斗。上一回,我嘴作淡,也挨了黄会计一顿训斥。唉,我还是赶快回家,有的精神力气不如下田做活计。”
曹建高年纪还小,并不了解中间的弯弯道道,嫌弃地说道:“樊小银怕杀了,不过是闲话两句罢了。”
钱春元说:“进高呀,你现在还是个书房里的学生,社会上的事你不懂,等你出了书房门,这以后的事情你就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