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古朴的客厅里,对面沙发上坐着一名身材健硕头发花白的亚洲男子,约莫五十岁左右,古铜色肌肤,仿佛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白色文化衫,浅蓝牛仔裤,简洁的装束令整个人看起来潇洒干练。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坐着的三人,脸上茫然一片,似乎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从卿墨站着的地方望去,只看得到坐在沙发这头的三人的头顶,依稀辨得出长发的伯母坐在左手边,另外一男一女均是短发,女的齐耳,男的板寸。伯母和那女人面对面热烈交谈,男的低垂着头,后脑冲着卿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卿墨呆立着回想有没有在哪里见过这几人,免得待会打招呼时徒惹尴尬。这时,伯父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催促道:“小墨,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过去见。。。”奇怪地止住话头没有说下去。
卿墨疑惑地刚要转身问伯父,却被沙发上急切起身的三人吸引住视线。
高大男人直勾勾盯着自己,激动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外星球来的怪物,一张酷毙了的脸霎时被说不出是要哭还是要笑的表情拉扯得不像样,两只宽厚的手掌来回搓着,睿智的眼睛却亮闪闪如明星般耀眼。
短发女子比寸头男孩先一步转过身来,看起来像那个十五六岁男子的母亲,身材瘦瘦小小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眉目清秀韵致天然,从五官看得出年轻时势必风华绝代。同样穿着T恤牛仔裤,虽已过而立却依然青春恣意神采飞扬,让人丝毫不觉得这身打扮有何不妥。
还没来得及打量那个年轻男孩,卿墨就被伯父推至他们面前,面貌上有些似曾相识的女子突然冲上前抱住她嚎啕大哭,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身形一震,卿墨双手无措垂立两侧,傻傻听着这中年妇女不停哭诉,因为哭得实在太厉害,完全听不清楚内容。这时,卿墨好像料想到什么,该不会?不可能!否定得十分干脆。
高大男子脚步生风几步走近,抬起颤抖的右臂,用颤抖的英语低声安慰了几句哭泣的女人,转而挤出一个蹩脚的微笑,红着眼,用同样蹩脚的中文认真对卿墨一字一句道:“墨,我,是,你,爸,爸。”
一头雾水,爸爸,何时钻出个爸爸,你说是我爸爸,那抱着我的女人难道是我妈妈?玩笑,天大的玩笑,我那对恩爱的父母正在资本主义社会如鱼得水呢,谁还想回到共产主义社会来受罪?
卿墨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无助地看向伯母程岚,程岚揩拭着难以抑制的泪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卿墨只好转头向伯父求救,那双总是能让她安定的眼神此刻溢满了不忍和疼惜,仿佛通晓她心中所想,肯定地点了下头。
头脑空荡荡的,身子僵硬而冰冷,刺骨的寒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房,卿墨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四周白茫茫一片,往前看不到头,往后看不到尾,没有一个人陪在身旁,连最爱她的秦牧天,此时也寻不着踪迹,天地苍茫,惟留她一人独立于人世,寂寥空虚的洪水奔涌而至,淹没口鼻堵住心喉,下一秒就要窒息身亡。卿墨无比恐惧,推开紧抱她的女人,大大后退几步,用震惊怀疑的眼神扫视着众人。
伯父一手掰住卿墨的左肩,严肃道:“卿墨,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们千真万确是你的父母和弟弟。”
“弟弟?”苍白的脸上疑云密布。
中年女人止住哭泣,连忙拉起有些不情愿的男孩的手臂,送到卿墨面前,哽咽道:“墨墨,这是你弟弟卿风,伯母没告诉过你吗?你们都是妈妈最疼爱的孩子,可怜的小囡,这么多年,妈妈对不起你。”说着,右手抚上卿墨煞白的脸庞。
卿墨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年纪不大却已经远超母亲的个头,一身阿迪耐克,球衣上印着詹姆斯的头像,典型美国小孩的打扮。
原来如此,如此心狠扔下我二十几年,是因为早就有了替代品,女孩是泼出去的水,男孩才是泥捏的肉,怎么比得过?指尖传递来的温暖随着卿墨从悲愤中抽离出来显得愈发躁热,一股油然而生的厌恶让她啪地一下打掉母亲的手,憎恨地看着由喜转悲的“妈妈”和焦急无措的“爸爸”。伯父忍不住叱责道:“卿墨,怎么这么无礼!”
卿芯赶紧拉住大哥,喉头像埂了一口浓痰:“大哥,不要那么凶,吓着孩子了。是我不好,一直没在身边照顾她,女儿长大了,不习惯这种行为是很正常的。”说完连忙招呼卿墨:“乖女,别站着了,坐下再说。听你伯母说,这段时间把你累坏了,瞧瞧瘦得多可怜,真让当妈的心疼。”
卿墨一把甩掉母亲伸过来拉她的手,再也抑制不了内心的怒火狂涛:“谁是你女儿,谁稀罕你心疼,当初既然丢下我不管,干脆一了百了就当没生过我得了,反正有没有父母我都长那么大了,何必拖家带口千里迢迢赶回来,亲口告诉我原来自己是多余的。”
程岚急忙上前抱住暴怒的侄女,哽咽道:“墨墨,没有告诉你还有个弟弟,是怕你伤心,这是伯母自己的主意,不怪你爸妈。”
卿墨冷哼一声:“跟我有关系吗?”
“卿墨!”卿石磊忍不住大声训斥:“我们没有教过你生而为人,百善孝为先吗?”
“我自然孝敬外公,尊重伯父伯母,你们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我不是白眼狼,一直都谨记于心,对待外人我还需要毕恭毕敬,不累得英年早逝才怪。”卿墨狠着心肠赌气道。
“外人!居然敢说你父母是外人,真不知你这不孝子是有口无心还是根本没长心。程岚,你好生瞧瞧,这就是你平时娇惯的,把她溺爱成这样,像什么话!现在让我怎么给妹夫交待!”卿石磊气得一脸铁青。
程岚急得语塞,卿芯拉着大哥不住落泪,Steven则完全搞不清状况,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卿墨气得心慌,口不择言:“怪我伯母干什么。伯父您不过想说的是我有人生没人养,即使长那么大,还是野丫头一个。”
“啪”一个耳光甩过来,卿墨捂住右脸不敢相信地望着怒不可遏的伯父,卿芯程岚傻了眼,唯独Steven急急冲过来,对着伯父张牙舞爪唧唧歪歪不知所云,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卿墨一溜小跑早冲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