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巍峨的宫殿,此刻已经是一片缟素,素帐白绫遮天蔽日。下至宫女太监,上至王妃大臣,无不身着丧服,每个人都谨小慎微,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笑一声,万一惹来杀身之祸,可不是闹着玩的。
勤政殿内,靖元帝李浓也是一身素服,歪在榻上,兀自出神,怀里抱着个酒壶大小的白瓷坛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光滑的盖子,仿佛抱着的是一只温顺的小白猫。
周孟急匆匆走进殿来,一眼就望见窗边榻上,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短短两天,他就瘦得只剩下半个人了。有些不忍心,正要回身,却听屋里有人幽幽问,“是周孟吗?”
周孟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赶紧快走几步,到了他的榻前,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碧落的棺木内怎么只有衣冠,遗体呢?”
“在这里……”李浓没有抬眼,仍是定定望着怀中那个小小的瓷坛,抚摸着盖子的手,在坛盖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抚慰一个懂事的孩童,“她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唯有生气的时候一声也不吭,这回,呵,她是真的生气了。”李浓自己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眼神有些涣散,他的脸色已经泛起蜡黄,不懂医的人一眼也能看出来,他这是极度虚弱了。
“你,这又是何必?”周孟结果陈公公递过来的锦被,给他盖在身上,细细掖好被角,“你既已追封她为皇后,死后必然能与她葬在一起,为何还要这样让她不得安息。”
李浓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白瓷上的彩绘红梅,“那墓地我去看过,两座棺木离得好远,我只是,想更近一点,等我死后,就带她与我葬在同一个棺木里。”
“什么死不死的。”周孟有些担心,想抬手掩住他的唇,又担心他会反感。
“可是我……”李浓语塞,双眸已经湿润,“我好想她……”
他与周孟早年相识,一起渡过了夺嫡之争的艰辛岁月,他明白周孟的感情,从不回应,也并未装作不知道。周孟则是一直在他身边,默默地支持他,从来没有索取回报。他待周孟有如亲弟,此刻失去梅妃的孤独,也就只有周孟能懂。
“是我该死,我不该把她锁在床边,”李浓单手纠起自己的衣襟,重重捶着胸口,悔不当初。
周孟冷眼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按耐着怒火,缓缓说道,“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年她路过疏影宫,看见红梅盛开,随口赞了一句好看,您就将疏影宫赐给她做寝宫,还以梅为号,封她为妃。而,陛下可知,碧落她并不喜欢梅花。”
李浓听闻此事,终于抬眼望着他,好像受到了什么震撼,“我只是……”
耳边恍然响起一句话,语调软糯,听在耳里都觉得甜甜的,“我还记得,小时候,娘带我去碧云寺观海棠,娘站在那海棠树下,别提有多美了……”为何那时候,偏偏忽略了她幸福的表情,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只听周孟继续道,“你总是自以为对她很好,又总是觉得她对你不那么上心,还怀疑她对你的情意。敢问陛下,她若是对你有哪怕一点点异心,怎么还会为了你赔上她家一百零三口性命?”
李浓听闻这句话,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化作齑粉,目光中绵长的沉重彻底化为了绝望沉痛,“碧落……”他叫着她的名字,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用那糯米团子雪媚娘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两行清泪顺着枯槁的脸颊滑下,滴在瓷坛之上,清脆的一“啪”。
“浓,”周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他们少年时的称呼,他们也曾嬉笑怒骂,仗剑天涯,从什么时候起,竟被困在这座宫殿中,整天忙着阴谋算计,断绝骨肉亲情,终有一日,连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也给算计了进去。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好像早就遗忘了。
“浓,你可还记得,曾经说过,你争夺储位,只为两条:一,你和你的母妃得以活命;二,愿天下百姓,都吃得饱饭。”
李浓颓然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眩晕的头,“当然记得。”正是为了这两个目标,他就必须将一切绊脚石踢到一边,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日。可是……
“碧落心里有你,才会帮你,你以为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周孟说到这里,语气里再也难掩激动,“她若是还在,一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别再任性了……”
李浓握紧了手中的瓷坛,终于晕了过去,身体滚落在地,双手仍没有放开。
***
一阵子虚惊过后,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热热闹闹,狄青山三人找了全镇最大的一家酒楼吃饭,酒楼大堂里都是条凳,殊赫自然是没办法坐的。让他坐狄青山腿上?就算这位狄大爷愿意,酒楼里人多眼杂,他们吃得也不会舒心。索性要了楼上雅间,起码有把椅子,且把门一关,说话也方便。
殊赫脚残废了,手还是好好的,又不知多久没吃了,运筷如飞的样子甚是悠然自得,一点也不像惯于用短刀割羊肉的异域王子,反倒像生长在京城,家财有万贯,吃饱无事干的……吃货。女子怀了孕,一人顶两个人用,更是生猛,一整盆冰糖肘子倒进肚子里,连个响声都听不到。唯有狄青山,也不动筷,抱着手臂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风卷残云,嘴角不禁抽了又抽。
女子好像是终于吃饱了,打了个饱嗝,望着狄青山笑一笑,“嘿嘿,谢谢你哈,多亏了你的银票。”
殊赫也停了手中的筷子,极其不要脸地又添了一句,“呵呵,我们两个都身无分文,以后啊,就全靠你了。”
二人虽说都用火遁的方法脱了身,身边贵重的物件却是一件都没敢留在身上,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狄青山本来正思考着严肃的事情,被这二人一唱一和一打岔,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大半,难以想象一路去到江西,他会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了。
殊赫却是慧眼如炬,一下看中了他心中所想,尽管放心,“我们兄妹俩的口才那是天生的,你木头一个,哪有这种天赋。”
狄青山听了这一句,额角又跳了跳,刚想反驳,终于听见女子善解人意地点上了正题,“咱们三人这样太显眼了,被人看到一路从京城行至江西,难免引起猜疑,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