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天气也是渐渐回暖,到了四月,却是有些倒春寒,人人都把原本打算脱掉的棉袄又悉数给穿了回来。终是外头再冷也抵不过心里头散出的寒气,再多的棉袄也是枉然。在静海以淘换古玩而发家的陈四,赶着早,打算到城西的古玩街碰碰运气,想着兴许还能拣个大漏。他晃晃悠悠的在各个摊位上翻找着,东西倒是挺多,可半天也没寻着一件好宝贝,垂头丧气他只好寻了一处茶馆,等沏上了一壶好茶再另做打算。
茶馆里大多都是些古玩商人,三五成群,一边品着茶,一边谈货议价,见陈四落座,立马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东街的陈四爷吗,您今天来的可有点晚,是不是拣着什么大漏了。”陈四瞧着,说话之人乃是城西有名的混混无赖狗儿,便也不想搭理他,只继续喝着茶。不想那狗儿却是嬉皮笑脸的来到了他跟前,哈着腰,又摸了摸胸前,道:“我这可有好东西,陈四爷可要看看!”
陈四逛了一早上的地摊,也没淘换到一件好东西,便想着看看就看看吧,要是不和心意,不买便是了。狗儿见他点头,便小心的从胸前的棉衣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他面前,只道:“我这可是顶好的东西。”他只以为这布包着也许是什么小件的玉器或是首饰什么的,狗儿把那布包一展开,原是一些像是发着霉的碎骨头之类的东西,总共不过四五片,陈旧不堪,细细一瞧,上头还刻着些字,他一惊:“哟!这不是甲骨吗!”狗儿嘻嘻笑道:“可不是,这可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弄到的宝贝。”
茶馆内有人闷声笑道:“这狗儿也能认得甲骨?还知道是宝贝,果然是无奇不有啊!”
陈四捡了一片,仔细的端详着,又问那狗儿是从哪里得来的,狗儿挠了挠头,只说是自己在乡下挖的。邻桌几位客人却是笑道:“这甲骨也是说挖就能挖的到的,真要是一锄头下去就挖上几斤来,我们还在这作甚,大伙都带着锄头下地得了。”此话一出,立即引来茶馆内一阵大笑,陈四也跟着笑,这狗儿平日里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来路不明。此时的狗儿脸气的发绿,急忙嚷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狗儿,可今儿这东西,是保准的宝贝,我也不是谁都卖的。”
众人连忙止了笑,只听人问道:“放眼静海,能读通这甲骨文句的,也不过一两人,你狗儿是哪里来的慧根,竟是有了双慧眼啊!”狗儿知晓这是在挖苦他,也不恼,只道:“各位爷不信我狗儿,难道静海的冯家也不靠谱!”
陈四却道:“你说的冯家,可是静海的古玩大商冯元德冯老太爷的府邸?”狗儿这会子倒是来了气势,趾高气昂的答是,陈四满是疑惑,静海人人都知,这冯老太爷对这甲骨可谓是到了痴迷的境界,虽是倾尽家财在各地寻找这些甲骨,也只得了一千多片,自当是宝贝一样的收藏着,怎么一个小混混的手里却会有,。
狗儿见众人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便摸着茶碗,自己沏了一大碗的茶,咕噜咕噜的喝了个底朝天,继而说道:“我狗儿平日里虽然经常信口开河,可这冯家的事,我是不敢胡说的,这甲骨确实是从冯府流出来的。去年冬,冯老太爷过世,冯家的家业便由老太爷的长子冯庆华冯老爷接管,我有个远房表哥正好在他府当差,这甲骨是冯家四姨太托我表哥代为转手的。不过听我表哥讲,这老太爷倾其一生搜寻的甲骨,只留给了一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众人左右相顾,纷纷摇头,狗儿接着说道:“是冯七小姐!”众人听及此处,都是大为惊叹。
陈四虽是在静海发的家,却不是静海人,所以对这所谓的冯七小姐可是一点也不知,连忙悄悄地问着邻桌的人,那人一抬手,只道:“这冯七小姐是老太爷的外孙女,当年她娘还未出阁便有了孩子,丢尽了盛家的脸,老太爷一怒之下把她娘给赶了出去,不曾想几年之后老太爷却领回来一个女娃,说是自己的外孙女,这女娃随母姓,名唤秋晚,小名叫如意,因在冯家排行老七,便被唤作冯七小姐。”
狗儿哼哼了两声,继而说:“我倒是见过这小姐一次,那可是比画报上的美人图还俊些,其实这甲骨留给七小姐也算是情理之中,这女娃十一二岁便饱读诗书,是静海有名的才女,就是前头的几个哥哥也不如她,更让老太爷大为欣慰的是,这七小姐打小就对甲骨情有独钟,又爱读些金石文字,每日潜心专研,冯府上下除了老太爷便也就她一人能识得。因此老太爷视她便不比一般人,出门办事总带着她,也如珠似宝的养着。还打算将这些甲骨给她做为嫁妆,老太爷在很早之前便给她说定了一门亲事,听闻是静海商会主席宋永裕的独子。”
茶馆的掌柜恰好从里头出来,见众人听的入神,也插话道:“本来是门当户对的绝好亲事,也不知怎的,宋家前些日子却提出退婚,许是这七小姐的命不好。冯家在老太爷死后,接连出事,先是冯家大少爷无故从阁楼上摔下来,命是保住了,却瘫了,接着四少爷在清平也出了事,说是他带头闹革命,让政府给抓起来了,我看呐,冯家这棵参天大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狗子倒是不以为然:“这棵大树啊,倒不了。”众人便纷纷问是为何,狗子说:“这七小姐虽是被退了婚,可你们知道吗,前不久这冯老爷又给她定了门婚事,保管你们谁也猜不到这准姑爷是哪家的公子。”
陈四经不住好奇,忙问道:“是哪家的公子?”狗儿大笑道:“大伙可听说过‘东临少帅’!”众人一惊,陈四缓缓说道:“你是说东临督军傅孟卿的儿子,傅成勋?!”狗儿点头,掌柜却哼了两声,说:“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去惹些高官军阀作甚,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只求躲着些灾难,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就行。”
狗儿却甚是不屑:“掌柜这话就说偏了,像冯家那样的人家,是能跟你们这些小老百姓比的吗!”掌柜嗤笑道:“您狗儿不也攀上了高枝,成狗爷啦!”
众人大笑,不知是谁说了句:“看,外头那个就是冯七小姐!”使得大伙连忙向外看去,只见一淡雅清丽女子,也不过平常打扮,牙白色的丝质长衫,长及脚踝,袖口宽大却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上头细细的用金丝绣着一些木兰花,外头又披着件毛绒背心,颈脖上还挂着一只袖珍细长的羊脂玉挂坠,长柄钩,钩头扁如贝叶形似如意,做工颇为精细,这茶馆内皆是些古玩商贩,哪能瞧不出这其中的贵重之处,当下暗叹冯家果真是不比寻常人家。再加之她身段瘦弱,轻若拂柳,在这样的天气里,越发显得清冷,边上跟着一个跛脚老头和一个小丫头,三人却是往茶馆走来。掌柜上前招呼,那七小姐却直径走向了陈四与狗儿,狗儿哈着腰,七小姐笑吟吟的说:“先生可否将这东西让与我?”陈四转过神来,才知晓她这是与自己在说话,想着盛家在古玩界的地位,也不是自己可以想抗衡的,便忙递与了她。
七小姐接过布包,只捡了一片瞧了瞧,又问那狗儿:“可是全在这了!”狗儿点头,过了会又摇头,小声说:“还有些在家里头。”那小姐身边的跛脚老头儿上前与狗儿耳语了一番,狗儿连连称是,两人的手笼在袖子里,一会便商定了价钱,这是古玩界的规矩,价钱都不会抬到桌面上讲,一般都是两人在桌子底下笼在袖子里商定好了,再给钱。
七小姐向着陈四道谢,说:“今日多谢先生的转让。”陈四到也不客气,笑说道:“小姐才学渊博,这甲骨在小姐手里才不会失了价值,只是希望今后能与小姐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七小姐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茶馆,那狗儿也跟在了后头。
这冯小姐是有颗玲珑心的主,按理来说,她只是冯家的表小姐,加之其母不光彩的过去,她在冯家的日子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不会太好过。但她却有着平常女子少有的聪慧,深得老太爷的宠爱,地位自然是不比其他的兄弟姊妹,可偏偏她性子冷清,又不爱与人争抢,便也不像那些张扬跋扈的官家小姐,仗着宠爱便不可一世,眼里再没有别人,老太爷说她是延了她母亲的性子,总是宽厚待人,下人便都也都是是恭恭敬敬的待他。
冯秋晚当下便遣了身边的秦老六前去狗儿家中,去取了余下的甲骨来,她自己则携了小丫头月牙儿往家里头去了。冯公馆是一座前清时建的旧式老宅子,青砖灰瓦,高高的挂着红灯笼,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虽历经风雨,也还算威武。家里的管家早在那等着她,见她只带了月牙儿一人回来,有些纳闷,只道:“早上姑娘还是三个一齐出去的,这会怎不见老六回来。”月牙儿口快,急忙说道:“府里有人私自买卖甲骨,被小姐发现了,秦大叔去找那人买回来。”
管家面色平平,只说老爷与夫人在大厅,请七姑娘前去,秋晚说:“不急,我先去瞧瞧大哥,你去告诉舅舅与舅妈,我需晚些再去见他们。”管家答应了声,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