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脸上灿灿的,倒是一点也不见泪痕,到底是唱戏的。二太太一脸的疲惫,想必是儿子失踪的事情已经让她心力交瘁。管家唤了下人进来,收拾了一番,又重新上了茶,冯老爷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说:“前两日你们二姐发了电报过来,说让你们姊妹几个去她那散散心。”四太太就咯咯的笑的乱颤起来:“二姑爷最近升了职,我们尔芹心眼好,总想着家里的妹妹们。”
冯老爷也不理她,只顾着说自己的:“尔芹才嫁到昆山不久,她丈夫又在政府干事,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你们姊妹几个过去陪陪她也好。昆山的古玩店少了人打理,秋晚过去也能照看一下。”四太太冷哼了一声,说:“交给一个外人,老爷放心?我们沛芹也是能写会算的。”冯老爷抬眼瞧她,说:“能写会算就想打理古玩店?她不是那块料,秋晚打小就进了冯家,是我的外甥女,又跟了我冯家的姓,那就是我冯家的人,以后再别让我听到什么外人不外人的话,宋家过两天就要办喜事,出去避一下总是对的。”
六小姐沛芹在她妈背后细声说:“我也是有廉耻的,爸爸不让我碰,我也不会巴巴的望着。”
冯老爷走到秋晚身边,说:“你与傅家的婚事定在明年秋天,虽是拖了些时候,但你前头几个姐姐都未曾结婚,这样把你嫁出去,也不太合适,至于宋家,你就不要再想了。”
秋晚心里难受,一直未曾答话,人人都有要维护的东西,二太太有家骆与朗芹,三太太有慧芹,四太太有沛芹,冯老爷有这个家,有外头的古董店,而她自己,就只剩下几箱子甲骨了。见众人都瞧着她,才说:“我多时不见二姐姐,舅舅既是让我与姐姐们一同去昆山,想必也是为我好,我去就是了。”
冯老爷当下便吩咐了下人,替几个女孩收拾行李,三小姐朗芹私下闹着脾气,不愿意去昆山。她生性胆小怕事,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闺秀小姐样子,整日里端着一点矜持,她不冒失、不粗鲁,说话得体,她读《女论语》,谨记着‘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却是与一母同胞的四少爷家骆有着天壤之别。二太太没法,只得求了冯老爷,放她在家。匆匆收拾了行李,秋晚和五小姐慧芹六小姐沛芹第二天便登上了去往昆山的火车,另有月牙儿跟几个听差跟着,一行人倒也浩浩荡荡。
因她们搭乘的是贵宾车厢,倒也还算安静,沛芹端着小姐脾气,不愿与人同住,一人占了一间包厢,慧芹跟秋晚两人住一间,有月牙儿照顾着。月牙儿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自是兴奋异常,倒是为这枯燥的旅途增添了几分笑料。月牙儿给秋晚梳头发,咯吱咯吱的笑,秋晚不解,问道:“又寻着什么好玩的事了!”月牙儿瘪了瘪嘴:“我见到小姐新的未婚夫了。”秋晚一愣,随即说:“什么新不新的,你几时见到的。”月牙儿拿起沙发上的一张报纸就递给了她,她接过来一看,果真是那傅成勋,穿着一身的军装,直挺挺的出现在报纸上,一旁的慧芹伸头过来瞧了瞧,说:“英武挺拔的,我看要比那宋廷宣强,我就瞧不惯他那孱弱的书生样。”月牙儿急了,忙说道:“五小姐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就觉得宋少爷挺好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温文尔雅。”
慧芹嗤笑:“再怎么温文尔雅,还不是要娶别人。”月牙儿一努嘴,说:“五小姐有一张厉害的嘴,一点也不像三太太,我可说不过你,可是七小姐正为这事伤心,您还说这话。”秋晚黯然,她听不得旁人提起宋廷宣,那人像是长在心里的一根刺,拔了疼,不拔也疼。
慧芹也不管她恼不恼,只拿起那张报纸,念叨着:“他要是真的喜欢你,就应该带你走,现在屈服在父母面前算是个怎么回事。只是你与那傅少帅也就见过几次面,可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秋晚想了想,第一次见他是在老太爷的丧礼上,两人未曾有任何的交流,反倒是与他的父亲傅督军接触较多。她只觉的这父子两不似以往瞧见的军阀,蛮横霸道,叫人看了只生厌恶之心,反而从挺拔的军装中透出些许书卷气。但是若要让她说出这傅成勋是个怎样的人来,她还真说不出。便只问:“五姐要是知道便只与我说就是了,以后见了他也有个对付之策。”
慧芹却说:“这个‘东临少帅’,比起他爹傅孟卿,要来的更让人摸不透些,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叫人摸不透的性子,以武勇狠厉立于乱世之秋,不过时常听人说起他一些荒唐的花边新闻,算不上君子,但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秋晚想着倒还真的是这样子,前年那场仗,她也是知道的,昆山都督邓启云与东临督军傅孟卿向来不合,双方时有交火,却也只是小打小闹,这傅孟卿寻着机会,趁着邓启云北上之机,发兵攻打昆山,这昆山虽说也是囤积了重兵,但因着缺少了主帅,不到半月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而攻打昆山的主帅便是傅成勋,狠戾乖张,至于这邓启云,他因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病死在清平,自此,这傅家父子也落了个不太光彩的小人之名,当然,这也只是外界普遍的说法,至于真相是如何,便是不得而知。
月牙儿在一旁收拾着东西,时不时的搭着话:“现在到处打仗,老百姓到处逃难,五小姐你说我们静海会不会也打仗。”慧芹默默的想了想,说:“说不准,现在的形势越来越坏,指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月牙儿大惊:“我娘还在静海呢!”秋晚笑了一下,只想着,怕什么,还有冯家在呢,再不济不是还有她的未婚夫吗,反正她现在跟冯家绑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过了一夜,火车途经西康,稍作了停顿,西康是个小城,离昆山也就半日的车程,破败的站台上人流依稀,风寒呼啸,不过一会,汽笛声响起,车头喷出的蒸汽弥漫在冬日的晨曦里,却是将要摇摇晃晃的驶离这座小城。秋晚一个人在车厢里瞧着某样东西,细看才知是一个雕花漆木的盒子,只巴掌大小,有些陈旧。忽就听见轰的一声闷响,火车也跟着剧烈的晃动起来,她连忙把盒子收了起来。不一会慧芹跟月牙儿慌张的跑了进来,慧芹气喘嘘嘘的喊道:“坏了,坏了,前头估摸着是交火了,我听着像炮声。”
秋晚对于慧芹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略略的想了一下便问:“西康是谁的地界?”慧芹说:“好像是刘德昭的地界,但这西康是座小城,谁会为了它开战!”秋晚觉得,不管开战的双方是谁,只要战事一起,她们这些小老百姓都只会成为炮灰,头顶一方天,却任由宰割。”她听着外头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炮声越来越清晰,似乎还夹杂着子弹划破空气的荒凉,火车也开始慢慢停下来,再看月牙儿是早已吓的不轻,她镇定了下,说:“不用慌,先把六姐跟其他人喊过来,这样混乱,别到时走散了,要是真的是开战了,也别顾着收拾东西,保命要紧。”月牙儿听她的话,慌慌张张的去了。慧芹说:“我先去前头看看,打听些消息,你自己在这小心。”
秋晚回到车厢,就拿了刚刚的木盒子与几本古书,其他的行李物件一概不要了,最坏的打算便是下车,顶着炮火逃命,只要逃出西康就还有希望。等到车厢外已是吵杂不堪时,包厢门口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月牙儿回了,连忙推开包厢的门。见到的却不是她熟悉的身影,而是一个浑身是伤的陌生男子,她“哎呀”一声,惊得连连退了好几步,半响才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我的包厢门外。”那人右手还在渗着血,满脸痛苦的表情,只说:“是冯家骆让我来找如意小姐的,还请小姐帮帮我,日后必将报答。”秋晚吓了一跳,一方面是她听到了消失已久的四哥的名字,另一方面是男子的伤势让她为四哥的处境担心。她连忙把受伤的男子扶进了包厢,幸好她在学校的时候学过一些急救包扎,简单的替那男子处理了一下,那人看着三四十岁,神色镇定,除了身上各式的伤痕再无其他。男子冲秋晚说了声‘多谢’,她微笑说:“只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必言谢。”
忽然有人大力的敲门,秋晚腾地一下站起,男子也是神情紧张,只说:“我给小姐惹来了麻烦。”话刚说完门便被打开了,冲进来三人,帽檐压的很低,脸上的表情不甚分明,再看手里皆是拿着枪。其中一人瞅了一眼秋晚,有些烦躁的说:“陈先生让我们好找,这一路上您也惹了不少的事,兄弟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您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免得连累了旁边这位小姐。”被唤作陈先生男子沉声说:“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与她无关。”秋晚愣了会,又立马说:“你们这样闯进我的包厢,到底要干什么。”那人冷哼了声,也不管她,上前拉起那陈姓男子,就要往外走。秋晚便上前挡着,悄然说道:“想从我这把人带走总要问问我的意见吧,这陈仲良先生可是昆山盐业银行的董事,其中的厉害关系,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明白,原本我是不想管的,但是听说陈先生被人绑架,现在他的夫人正派人四处寻他,这恰巧又被我撞见了,偏偏还让我知晓你们是昆山青帮的人,我这记性又好,要是说出去了,可理会不了旁的人。”
那人一愣,半响才说:“你这女娃,眼力倒是好,可这事也不是您能管的,老子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大不了灭了你的口,看你还怎么说出去。”
秋晚便笑道:“杀了我你就更走不掉了。”
那人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秋晚便索性坐了下来,只道:“我是东陵少帅傅成勋的未婚妻,杀了我只怕你麻烦更大。”
那人将信将疑:“谁!东临少帅?他身边就没缺过女人,我看你就是在唬我!”说完便举起了手里的枪。
秋晚也不在意,门外却有人厉声说:“她可不是在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