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天阴沉沉的,秋晚走了一段泥泞的小道,棉布裙子上也沾了些泥浆,好在不久便看见了那栋灰白的别墅。别墅建在山坡上,四周都是茶树林,只有一条刚好能过辆车的小道能通达。她却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小道两旁都是低矮的茶树,听柳妈讲这整片的茶树林也是傅成勋雇了人种下的,只因他的母亲酷爱品茶,又不喜喧闹。
只是她觉得这个地方安逸的异常,从前只觉得昆山是个金箔包起来的地方,繁华,绮丽,明晃晃充满纸醉金迷,从没想过这里能生出这样一个平静淡然的地方来,好在茶树是不会落叶子的,现在又正好是初春,茶树都吐着新叶子,碧绿一片,不然要是在深秋秋半晚的郊外,准能让她毛骨悚然。
汽车的鸣笛声让她一惊,她知晓是傅成勋的车,便也没回头,只一个劲的往路边走,想避让着车子。小路实在是太窄了,车子过去的一瞬,溅了她一身的泥,裙摆也跟着飘了起来,她便忙着去挡,手里的书顺势就掉了一地,好不狼狈。再看那车子,却是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人,她抬头一瞧,却不是傅成勋,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又不好发作。
车上下来那人走了过来,她才看清,原是那陈仲良,见她狼狈不堪的额摸样,也觉得有点窘。只说到:“我就说外头的是冯小姐,傅贤弟还不信,看来傅贤弟要考虑换个司机了,怎么连自家的女主人都不认得。”他对她这样讲,仿佛在帮着傅成勋解释什么,‘女主人’几个字又像是对他们关系的一种肯定。
秋晚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倒是还怄着一口气在,顺嘴就答道:“陈先生伤好一些没有!”陈仲良一摸脑门,像是懊恼一般,直说:“好是好了,就是烙下一身的疤,还好傅贤弟替我修理了那帮狗崽子,出了我一口恶气。”秋晚捂着嘴就笑了,她想着这陈仲良可怎么也不像个生意人,只满身的书香气,讲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的,一副儒雅潇洒的摸样,就连骂人也透着股旧时教书先生训斥学生的状态。
陈仲良见她咯咯的笑,便说:“我以为冯小姐那天在火车上被吓的都不会笑了。”
秋晚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也没接话,不远处的车里倒是传来傅成勋的声音:“你们要聊天自个聊,别耽误了我的时间。”说完车子一发动,甩下两人便绝尘而去,陈仲良冲着车子努努嘴:“摸不透的性子,所以我才不愿跟他做朋友,冯小姐可有的受了。”
秋晚见傅成勋丢下陈仲良走了,也不好说什么,陈仲良大吸了几口气,说:“郊外的空气都甜些,傅成勋那小子太懂得享受了,居然建了这么好一个地方,冯小姐要是不急的话,就陪我这个闲人走走吧!”秋晚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这只有一条道,与其说是她陪陈仲良走走,还不如说是陈仲良在陪她。
她抱着的几本古书上沾了许多泥,陈仲良伸手要替她拿着,也就顺带着说:“我是来谢谢小姐的救命之恩的,不过我有几个想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小姐。”她便回:“喔,是想问我是怎么在火车上认出先生来的吧。”陈仲良转头瞧她,她笑说:“我四哥能从清平的大牢里放出来,先生也帮了不少的忙,当日先生说出四哥的名字,我就有些了然,我虽没有见过先生,但是我外公在世时经常向我提起先生,说先生是古玩行里的陈大怪,对古玩的痴迷已是旁人不能理解的地步。那日在火车上,先生手里的素面翡翠扳指让我确定了您的身份,那样的材质与做工不是平常工匠能做的出来,倒像是前清皇宫里的东西。我记得先生祖上曾出过一位武将,从宫里得过一枚刻有‘平定’二字的翡翠扳指。”
陈仲良抬手给她看:“是这个?”
她瞧了瞧,点头称是,陈仲良便唏嘘道:“我原先最烦的就是这件玩意,没想到如今却救了我一命,难道我父亲先前把我安排进军界是对的?!”说完自己又大摇头,他心里对秋晚是完全欣赏的,这样温婉的小姐,面对几个壮汉面不改色,对古玩又是甚为了解,还能读懂甲骨,这完全就是他的知己。他道:“我在清平就被他们给绑了,可他们一不为钱,二也不为寻仇,只一路把我往昆山带,我听见他们给我那太太打电话,我就知道他们这是冲着的我那些古玩来的。”
秋晚随着他一路走着,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别墅昏黄的灯亮了起来,她便加快了脚步,陈仲良倒是落了她一截,连忙又追了上来,说:“我到不知道绑我是青帮的人,为何你一见那大胡子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不愿提起大胡子,总无非是自己的心里作用,好像梦里大片大片的血又要落到她脸上似的,见她半天都不答话,陈仲良倒是自己说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对那些人不感兴趣,要是冯小姐以后没有旁的事,我倒是愿意与小姐一起研究一下古玩。”
秋晚对他是怀着敬仰的心态的,听他这样讲,自是满口应答着,陈仲良又道:“我叫你冯小姐总觉的生分,你与我妹子一般大,也就别总叫我先生,你看,我与你投缘,除了我太太你是第二个让我欣赏的,我陈仲良认你做妹妹,你看成吗。”
秋晚以为他这是为了自己在火车上搭救了他一把,而说的客套话,一时也没想好应答的话来,愣在那半天也没吱声。陈仲良见她如此,便急了,连忙说道:“我陈仲良向来都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你就说成不成吧,爽快点!”
秋晚见他一副真诚急切的摸样,便笑答道:“成!”
陈仲良高兴的拍了一下手掌:“那好,以后我就叫你如意妹子,你叫我大哥,你小名是叫如意吧,我听你四哥说的,傅成勋那小子怕是都不知道,我太太要是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妹子,肯定好奇死了。”秋晚听他提起四哥,才支支吾吾的说:“先生,啊,不,大哥,你是否知晓我四哥的消息?”陈仲良左右看了一眼,才小声的说:“他很好,要你不要担心他,再过不久他也会到昆山来。”
秋晚便松了口气,等两人走到别墅门口天都已经黑透了,他把书递给秋晚,又告诉她好些昆山好吃好玩的地方,完全像个兄长一样,秋晚原本揣着的一丝不快也都没了,柳妈与另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门口等她,见他满身的泥,连忙惊呼:“小姐这是掉进泥坑里了吗!”她心想,还不是你家宝贝少帅做的好事,又碍着其他人都在,不好多说什么,柳妈指着身边的女人又说:“这是虎妈,是老爷从东临遣过来照顾小姐的。”她瞧着那虎妈也不过三十来岁,冲着她弓着腰半天也没起来,她到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柳妈向陈仲良问好,她也就转身进去了,陈仲良在后头与柳妈讲着话,她只听到柳妈说:“也不知怎么了,一回来就大发脾气,您去看看吧。”
秋晚觉得,傅成勋心里完全是讨厌她的,对她也总是充满着敌意,他总是看都不愿看她一眼,虽然她对这段‘父母之命’的婚姻也是厌恶的,但她也没把这种厌恶嫁接在傅成勋的身上,总归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而已。傅成勋就不同,他讨厌她太过于明显。
这栋别墅几乎没来过什么客人,陈仲良与傅成勋两人在楼下的客厅里聊着天,下人都不在,秋晚便让柳妈倒了茶,自己端了过去,刚放下茶碗,又觉得不妥。她这样倒显得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可她毕竟还不是,好在傅成勋与陈仲良都没看向她,她只好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陈仲良端着茶碗,说:“查出来了吗。”傅成勋点头:“撬开了嘴,倒是说出了一些事情,你会感兴趣的。”
她见那二人在谈着事,便打算默默的上楼,傅成勋在身后叫住了她,他总是喊她冯小姐,既漠然,又疏远。她‘恩’了一声,又说:“什么事。”傅成勋说:“你二姐家的老太太寿辰,你明日跟我同去”她听不出他这是询问的口气还是命令的口气,只回了句‘好’。陈仲良在一旁说:“如意你过来坐,我有话同你说。”
傅成勋却冷哼了声,他没有穿军装,只是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踢着一双毛线拖鞋,完全一副散漫的样子,秋晚倒是没有见过他这种装束,后又一想,这里可是他家。
陈仲良一副长辈的口气:“成勋刚刚同我讲,这次绑架我的人里,有一个日本人。”
她一惊,只想着怎么还会扯上日本人,她家里是一向不做日本人生意的,因为冯老太爷尤其痛恨日本人,倒不是排斥洋人,冯家在昆山的古董店也是开在法租界里的,做的也是洋人的生意。她便说:“怎么牵扯上了日本人,青帮的人与他们走的近?”
陈仲良则说:“不清楚,昆山是傅少帅的地盘,我估摸着他们不敢乱来,他们在各地收刮着古玩,然后运回他们自己国家,绑我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秋晚就问:“但是什么。”他便说:“你听过太平军宝藏的故事吗。”秋晚就说:“听过啊,小的时候外公总在说,可这也就是个故事而已,从来都没人真正找到过。”他摇头:“传说太平军覆灭的时候,曾把军中大量的古玩字画,金银财宝埋藏于某个隐秘处,还留有一纸宝藏示意图,放在了一个雕花漆木的盒子里,日本人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秋晚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只说:“雕花漆木的盒子?我倒是有一个,就是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就笑道:“总之你自己小心,青帮的人我们也摸不清楚底细,你就先住在这,不要去你二姐家了。”
傅成勋便看向他,说:“我自己的未婚妻,我自己安排,你掺和什么。”他反驳道:“如意现在是我妹子,我为什么不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