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厨房后院,和仪累得都快趴下了,而童文通也在一旁不住喘气。“你……你说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和仪连黄疸水都快吐出来了。童文通笑得勉强,“你,你不是说,回来晚了会,会被骂死吗?”
“可我现在已经快死了!”和仪吼道,她“扑通”一声坐在门槛上,大口喘气。她还想骂他几句,无奈实在没有气力了。童文通问她水放哪,她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大水缸,立刻放了下去,童文通点点头,将两桶水倒入了大水缸。
午膳时,和仪一阵狼吞虎咽,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童文通和硕贞与千音坐在另一桌,他看见她狼狈的样子,猛地一声笑了出来,硕贞朝他皱了皱眉,他立刻收声,赶紧扒了两口,他仍旧暗自窃喜。
和仪囫囵吞完后,将碗举得老高,“师姐,饭!”她喊道。打饭的女道赶紧接过她的碗,“和仪今天是怎么了?”她笑问道。
“元气大伤。”和仪淡然说道,众人沉默一会儿后哄堂大笑。童文通终于忍不住了,也跟着笑出声来。硕贞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看了她一眼,慢慢收敛了笑容,他感觉自己有些憋不住了,于是低着头,一只手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千音咳嗽几声,现场又恢复了安静。打饭的女道将盛好的饭递给和仪,和仪白了童文通一眼后,又是狼吞虎咽一番。
午膳后,硕贞回到房间,她盯着墙上的字画看了好久。画上只是普通的田园景色,上书东晋陶渊明的《归园田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她转身走到座位上坐下,开始沉思。长安近在咫尺,她却开始犹豫了。她本就是待罪之人,她的自由是玉茗和映红用命换来的,此举成功便罢,若失败了,非但自己万劫不复,还会连累到更多的人。想到这里,她不觉有些害怕了。“文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在心里问了千万遍,却听不见任何回应。房间不大,硕贞却有一种空阔的感觉,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人在不停地挣扎。
夜晚,硕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世事即是如此,你想什么,它却偏偏不肯如愿。硕贞祈祷着文渊能够入梦替她拿个主意,却总也梦不到他,她心中甚是焦急。索性披上衣服出了门,她在院中的小凳上坐下,抬头欣赏天上的月亮。现在是月初,天上是一弯亮堂的新月,这月正是合了她的心境,她不觉一声叹息。
突然有零星小光若隐若现,待灯光走进,原来是观中值夜的女道。“更深露重,姑娘为何还不休息?”她问。
“睡不着。”硕贞浅浅一笑。
女道抬头瞧了一眼圆月后问道:“姑娘盼的是圆月?”
“圆月也好,新月也罢,左不过人的心情,心情若好,新月也是圆月。”硕贞回答,她邀请女道坐下,“还没请教道长尊号何字?”
“贫道和然。”和然向硕贞微微行礼,硕贞颔首。“只有道长一人值夜吗?”硕贞问。
“不过是几盏油灯,一人足矣。”和然回答后问道:“姑娘为何夜不能寐?”硕贞没有回答,和然复问道:“有心事?”
“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和然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姑娘就不必再想了。贫道见姑娘眉心凝重,郁结难舒,知姑娘心思沉重,若再思想如何言语,这沉重便要再添一份,姑娘又何必呢?”硕贞点点头,和然又说:“世事繁重,不过名利二字,姑娘言语不俗,并不为此二者。情为秉性,天地有情,因情所困、为情所恼的并不占少数。贫道冒昧问一句,姑娘的烦恼可在于此?”
“道长看得通透,硕贞佩服。不瞒道长,硕贞的心事既在于此,也不在于此。”
“哦?”
“硕贞蒙上天眷顾,命中得一至情郎君。本以为能与之相守白头,不想他竟遭奸人所害,枉丧性命,硕贞自己也曾身陷囹圄,险遭毒手。后得亲友相救,幸免于难,但其人却因我而死。硕贞深感罪孽深重,此番入京,便是要为枉死的人争个公道。”
“而你现在却犹豫了。”
“是。”
“为何犹豫?”
“因为我怕。”硕贞说。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硕贞接着说道:“若只有我一人倒也不怕,只怕害了那些于我有情有义的人。官门似海,深不可测,我只是小小尘埃,如何入得了他们的眼?此事任重道远,吉凶难料,我实在难以把握。可我若不争,岂非罔顾了他们的性命?”
“若你命丧于此,便也是辜负了他人当日舍命相救的初衷。”
硕贞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沉默良久。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姑娘如何抉择,贫道无能为力,但贫道仍有一言。”
“道长请说。”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和然说完起身向硕贞行礼,“贫道言尽于此,请姑娘仔细思量。油灯将熄,贫道要先行告辞了。”和然说完离去。硕贞坐在原地,仔细思考着和然的话,她依然摇摆不定。
硕贞一个人坐在小亭里,她终于记起了那对联子:远世且本性,转石亦可流。她默念着,又想起和然的话:大小,多少,以德报怨。以德报怨……
“上善若水,柔弱不争……”硕贞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