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文通的脚程快,不出十日便回到了玄真观,硕贞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童文通问。
硕贞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硕贞说,她希望她想要的消息赶紧传来,她知道事情一定会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
果不其然,永徽二年,武媚娘重返禁宫,为延嘉殿宫女。
时机终于到了,硕贞露出会心的笑。
千音细呡茶水后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回住持师姐的话,我确已想好。”硕贞回答。见千音沉默不语,硕贞继续说道:“师姐见谅。我欲求静,无奈世事纷扰,身不由己,命不由已。”
千音默念“无量寿福”后,说道:“有心求之,必然有得。”
“有心求之,未必能得。天理不公,世事不公,静从何来?”
“千念,你的心乱了。”
“是,我的心确实乱了。天道已乱,世道已乱,心往何安?”
千音止声良久后,苦心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硕贞知道千音在等她回头,但她已经迈出去了,她必须走下去,哪怕明明知道前面是死亡。忍住欲出的泪水,硕贞起身,双手合十向千音行礼,“多谢师姐成全。”
“罢了……”千音起身走进内室。硕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硕贞回到房间,却见童文通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她,她正不解,和仪笑嘻嘻地迎上,告诉她自己已经怀孕了,硕贞顿时惊住了。她看向童文通,童文通的眉心拧做一团,没有任何主意。这件事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和仪只当硕贞是想到了她未出世的孩子而有些伤心,她摇了摇她的手臂,愧疚说道:“师叔,对,对不起……”硕贞缓过神来,笑答道:“这,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这,这是好事嘛。”她看了一眼童文通,又接着说道:“文通也该做父亲了。”和仪见硕贞并未难过,她笑得开心,丝毫没感受到童文通复杂的心情。
童文通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和仪打发离开,立刻与硕贞商量办法。硕贞再三思量后让他留下,他却怎么都不肯答应。“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妻室,你还有孩子了,你要是离开了,她们怎么办?”
“玄真观的师姐们会照顾她的。”童文通回答说。
硕贞觉得可笑,“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在怀孩子的时候,最盼望的是夫婿陪伴在侧,而不是其他人,她们替代不了你!”硕贞长叹一口气,“更何况此去凶险,生死尚未知也,我不想和仪年纪轻轻就作鳏寡,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
“我……”童文通语塞。硕贞说的对,他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他必须考虑和仪的感受,还有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孩子生下来不能没有父亲。
当他把这件事说给和仪听的时候,和仪并没有过多惊讶。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等你。童文通的愧疚之感涌上心头,他心里暗暗发誓,为了她,为了孩子,他得活下来。
“好,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将她拥入怀中,一夜未眠。
与此同时,身在禁宫当中的武媚娘收到了硕贞的信:
“见字即安。妾莫门陈氏,睦州新安稚山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尚有小妹相依为命。后为生计入商贾高门为婢,日夜谨慎,不敢逾越,偶有失行,情非得已。妾命如草芥,福泽不求,得天怜悯,承多情公子情意,发系同心结。岂料无常世事,连理枯木,先夫逝因未明,妾亦同陷囹圄,失三月稚子,痛不欲生。妾虽得保,然身心俱疲,蒙玄真诸人不弃,诚意归道,不问尘世,得遇娘娘,实归福缘。今得亲友逝讯,苦痛难当,究其缘由,实为官贼暴戾所致。何以苦者受屈而官贼者无报耶?夫天地者,公理也,天地不正,公理不正。妾命绵薄,鳏寡独身,不公使然。今天理有悖,妾自当秉承命旨,训天问理。妾今朝归去,不期再会。两年后东南战事,即妾所为也,望娘娘不以妾为不忠。愿娘娘悯妾身世,给予赞助,若娘娘未肯,妾亦不怪。硕贞泣禀,阅后即焚。”
武媚娘惊出一身冷汗,她赶紧将硕贞的信焚毁,然后回床睡觉。硕贞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围绕,挥之不去。沉思良久后,她终于做了决定,下床提笔回信道:“姐姐境遇悲苦,闻者动容。余心虽悯,然名分未定,不敢枉自,力所不及,实非本心。倘得天庇佑,位极众人,凡力所能及,自当助姐姐一臂之力,已报恩德。”
硕贞看完回信后递给童文通。童文通只看了小会儿便已气急,“这算什么?!要不是我们,她能想到法子回宫吗?这根本就是过河拆桥!”
“她要与咱们撇清关系,咱们一点法子都没有,更何况我早已料到。你实在不用置气。”童文通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硕贞说道:“如果她一口气答应,那才让人担忧。她急于同咱们撇清关系,实为本分,不可怪她。若她有心查探,倒容易叫人生疑,怎会长久?”
“那你的意思是?”
“就让她在宫里好好过活吧,等她到了那个位置,她自会帮我们的。”
“这一步太冒险了,要是她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会做到的。”硕贞饶有余意地说道:“不甘寂静的女人,或以死亡为归宿,或成强者,凌驾于万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