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外,和仪紧握童文通的手,依依不舍。童文通笑和仪小家子气,将她拥揽入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放心。”
好沉重的两个字。
和仪泪眼蒙蒙,什么话都不说,只望着童文通,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童文通跟她身后的和然说道:“劳烦师姐好好照顾和仪,文通感激不尽。”和然点头,然后对硕贞说:“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一路平安吧。”硕贞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向和然道谢。“时间也不早了,就此别过吧。”和然说。
“你我各自珍重吧,若得福缘,他日定能再会。”硕贞说道。
和仪将行囊递上,手略微有些颤抖,童文通从和仪手上取过行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和仪此时便再也忍不住了,她哭喊道:“大个子,早点回来!”童文通猛地停下,还没多想便又迈开了步伐。“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也非一两日能成的,你还是留下亲自照顾和仪吧。”硕贞见童文通神情沉重,便劝道。
“别再说了,我怕我后悔。”童文通答道。
深秋露重,萧风瑟瑟。
因为道家李姓的缘故,唐皇奉道教为国教,学道之人深受尊崇。硕贞一路道人模样,并未受人为难。童文通紧随其后,不敢掉以轻心。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小寒时节回到了睦州新安。
重新踏上这一方土地,硕贞心中百感交集。不久后,这里将上演最惊心动魄的故事,而她,将是这个故事的叙述者。不过现在,她想先回家看看。
春怡园仍旧门庭若市,却已物是人非。玉茗走后,官府封查了她的酒楼,后来被一个外地行商赎买下来,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商人说:“我当年没有勇气带她离开,此生已然悔极,如今只求保住她一生心血,换些安心。”硕贞听完,眼前又浮现出玉茗曼妙的身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在一人心上镂下如此深刻的印记,玉茗也该没有遗憾了吧?文渊于她又何尝不是呢?
从春怡园出来,硕贞去往当初同文渊生活的地方,那个她始终心念的地方。站在门口,她却迟疑了,手悬着,不肯敲下。正犹豫着,里面的人打开了门,硕贞瞧了很久,丝毫没有熟悉之感。那妇人开口问道:“你找谁啊?”
“我……”硕贞不知该说什么。那妇人看她一声道人打扮,立刻明白了,对硕贞说道:“化缘的是吧?对不起,我家实在没什么吃食了,还请道长去别处吧。”看来她是将硕贞看做化缘的游方历士了。硕贞无奈叹气,转身欲走,却听见熟悉的声音:“阿瑶,谁在外面?”
硕贞欣喜,转回身便见着了人,果真是莫子。莫子见到硕贞也很高兴,他没想到她还活着。“真的是你吗?”硕贞点头。莫子念着“上天保佑”,欣喜至极。他见硕贞一身道人打扮,很是奇怪。硕贞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莫子似懂非懂,他看见了不远处的童文通,他记忆当中的鲁莽小子已经变了个样子,他稳重了许多。“哎呀,瞧我这记性,走走走,咱们进去说”。莫子将两人领进了院子。
“自从你走后,官府就把院子给封了,是二少爷把它赎买回来的,他说你一定会回来。”莫子将硕贞走后的事情全说了一遍,他说他把以前的人都遣散了,“我只是个伴读的,养不了这么多人。”硕贞问莫子现在在做什么,他说茶行已经由文博接管了,他许他在茶行里当个管事掌柜。
硕贞想,文渊已经去世了,茶行总要人来接管,文博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茶行在他手里,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三个人多时不见,自有说不完的话,一时竟忘了时间。眼见日落,莫子说道:“天色已晚,今晚不如就在这歇下吧。”硕贞答应,莫子立刻让阿瑶着手准备晚膳,硕贞让莫子不要折腾,“出家人忌口,不沾荤腥,只一些清甜小菜就好。”莫子应下。
莫子将硕贞领到以前的房间,“二少爷说你还会回来,要我们常常打扫,东西还是照几年前那样放着,没有动过。”硕贞一一抚过,往日甜蜜历历在目,如今人已不在,空有这些不过是让人伤心罢了。她打开梳妆镜前的小盒,先前不见的簪子竟在里面,她拿起簪子,轻轻捻动,看到缺处,眼泪立刻滑落下来。她握紧簪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莫子也站在一边陪她,良久后,她将盒子递给莫子,“这些东西我也用不着了,就送给阿瑶吧。”
“这……”莫子不肯接受。硕贞塞进他手里,“好了,我想休息了。”莫子退出了房间。
硕贞躺在床上,手不停抚着另一半边,她寻求着文渊的温度,却是徒劳的,于是她又落下泪来,泪水打湿了枕头。
第二日,硕贞请求莫子带她去文渊墓前看看,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文博。几年不见,文博消瘦了不少,面有细纹,脸色也略带赣黄,几丝华发夹杂在黑发当中,才三十出头,却如五十一般,硕贞讶异文博竟老得如此之快。
于是两个人便不觉地结伴而行了,路上并无半点话语,坟前上香也没有说话。直到结束后,在下山的路上,硕贞对文博说谢谢。文博一下呆住,很久以后才开口说道:“对不起……”
硕贞没有说话,文博继续说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这件事文博一直耿耿于怀,他日夜内疚不已,努力去补偿一切,奈何都是徒劳的,人已死,不可复生。他又想起了玲子,想起她临终时说的话,“老天既要人偿命,那么,就让我替你去吧。”每每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他心中的愧疚之感油然而生,不仅仅是对文渊和硕贞,还有玲子,他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她。老天还是公平的,他既然害死了文渊,他便带走了玲子去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