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虽觉得金枝没给自己带来应有的光耀,但碍着自己答应过国师,要好好抚养她,再加上金枝降世时的异象着实骇人,因此,看完父皇的信他也只是瞪了金枝一眼了事。只是罗氏当晚便因做事不利索吃了阿木两巴掌,连着几日面颊红肿。
罗氏性子自来懦弱,自是不敢说什么,只有候没人看见时,抱着金枝哀哀痛哭。金枝被母亲抱着,不哭不闹,静静听母亲诉苦,刚睁开的眼睛清澈澄明,叫罗氏看了,反觉金枝是大人,自己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便脸一红,收了眼泪,给金枝喂起米汤来。
罗氏怀金枝时,终日劳作,吃穿不继,等金枝出生,便没有奶喂她。阿木倒是吩咐叫给金枝吃得好些,可因这场大雪,金国人都将牛羊转到暖和地方了,此地只留军队驻守,也没有牛羊奶喂给金枝,所幸去年金国大军从罗氏老家抢来的糙米还有些,罗氏便向阿木讨了些给金枝熬米汤喝。
金枝的体格,在婴孩里可算稀奇的好,连阿木都啧啧称奇。就这稀稀的糙米汤,只要给金枝多喝些,她的个头窜得便比同龄的婴儿快,身体也健壮得多,从来不病。营地里的女奴都说,罗氏生了个好养活的女儿。只是罗氏心里总觉得对不住金枝,可除了温言抚慰她几句,这个年轻的母亲也没别的可给女儿。
金枝喝米汤喝到七个月上,说了第一句话。
那日正遇上阿木来看金枝。他进帐便往襁褓里的金枝身旁一坐。罗氏怕阿木身上的寒气会过给金枝,可又害怕阿木的巴掌,不敢说话,只能惴惴地给金枝多盖一层毡子。
阿木嫌罗氏多事,便瞪了她一眼,吓得罗氏忙忙站开。阿木看着罗氏那个懦弱的样子,皱了皱眉,便开口随意问了几句金枝的琐事。罗氏正颤着声答应阿木,阿木越听越不耐起来。正在这时,罗金枝的小手突然从毡子下伸出来,悄无声息地探到阿木的佩刀上,紧紧攥住。
阿木觉得身上佩刀晃了一下,便低头去看。这一看,正看到金枝紧抓着佩刀,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阿木不由乐了起来,哈哈笑道:“不愧是我的闺女,这么小便会拿刀了!”罗氏在旁见阿木高兴,也松了口气,立在地上陪笑。
谁知阿木笑完了,正要将佩刀解下来给金枝玩时,金枝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木,小口张开,吐出了清清楚楚一个字:“杀!”
阿木当时便愣在了那里,不敢置信地盯着金枝看,金枝眼睛眨也不眨,与他对视。阿木顿觉一阵压迫从这个小女婴身上传来。他冷汗直冒,想到:“这孩子方才,说得确是‘杀’字!她要杀谁?她盯着我看,是要杀我么?”想起金枝刚才的眼神,阿木便觉诡异非常。
勉强镇定了一番,阿木重重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甩袖便走,罗氏在旁行礼,被阿木抬脚踹倒,却不敢呼痛,满头大汗地强忍着。
这事过后,阿木几个月都没来看金枝。等他终于克服了那种诡异的感觉,再来探自己这个女儿时,金枝已经学会了坐,正坐在帐中,手里玩着一把小木剑。
见阿木进来,金枝咧嘴,像是在笑。阿木的几个儿子都在京都跟王妃、侧妃过活,金枝是他在此地唯一的孩子,总归还是有些喜欢的。见金枝要笑,阿木也就稍稍放下心结,跟着笑了。谁知金枝高高举起剑,又说了一句:“杀!”
阿木看着金枝的眼睛,又感觉到一种压迫的感觉。因惧生怒,他彻底震怒了,转头将罗氏的脖子掐住一把提起,咬牙骂道:“说!是你教她杀我的么!”
罗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阿木又回头看了眼金枝,注意到她手上的小木剑,便狠狠质问罗氏:“你削给她木剑玩,是想做什么!”
罗氏脖子被掐住,使出吃奶的力气挤出一句话来:“那不是我给的,是阿朗给她做着玩的!”
阿木一听,愣道:“阿朗是谁?”罗氏指指自己的脖子,面红耳赤,示意自己说不出话来。阿木“哼”了一声,将罗氏扔在地下,问道:“阿朗是谁?”
罗氏手捂脖子,边咳边指着西边,说道:“就是前几年来的阿秀姐的孩子,今年四岁了!”
阿木知道她说的阿秀。当年在营地也算漂亮,许多军汉喝醉了最喜拉着阿秀进帐篷,导致她生的儿子都不知该管谁叫爹。阿秀的儿子生得倒是壮实硬朗,将来也会是个好奴隶。
阿木又问道:“他给金枝木剑做什么?他们很好吗?”罗氏正躺在地上咳嗽不停,听阿木问,狼狈地点点头。
阿木正要再问,只听身后金枝又说了句:“出!”声音虽是软嫩,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威严。阿木不由回头去看金枝,只见金枝坐在榻上,小身体绷得直直的,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盯着阿木看。
金枝的相貌,与寻常孩子有些不同。她生得高额挺鼻,眼睛幽深,本就极有气势。此时一皱眉一眯眼,竟有了些威慑感。阿木又感到从头到脚那种不自在。他觉得自己两次三番被一个孩童吓住,心里暗暗羞赧,便对着金枝大声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金枝的眼睛猛然睁大,一双眸子幽黑,光芒摄人,看着阿木,开口说道:“出!”
阿木当时便觉背后冒出冷汗来,这女孩儿,是真的在叫自己出去。他能从金枝的眼睛里看出来!
阿木想呵斥金枝几声,却被金枝沉沉的脸色又吓了一跳,抹了抹汗,阿木转身向帐外走去,一句话都没说,路过地下的罗氏时,也急得忘了再骂几句。
罗氏咳嗽着从地上强爬起来,踉跄走到金枝身旁,摸着金枝浓密细软的胎发,心疼地道:“金枝,你方才是在保护母亲吗?保护你没用的母亲?”
金枝没再张口,又低头翻来覆去地端详手中那把小木剑,用小木剑虚刺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