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秦安平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夏氏的叫声:“安平,安平,死哪去了,饭好了,还不快上桌,一家人都在等你呢,没见我那宝贝孙子饿得狠吗?”原本都是申时三刻吃的夕食,今日因田里的稻子就快可以收了,忙着排水,故时辰往后挪到了酉时。
秦安平脸上的笑一僵,有些站立不安,“大哥大嫂,那我先出去了。”说着,就垂着头走了出去。
“娘,二哥定是取了饭食去大哥屋里了,啧啧,大嫂不是醒了,竟然还待在屋里不出来,还得等着我们去伺候吗?”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丝不怀好意,正是那怀孕的秦安宝媳妇小夏氏。
刘氏恰好断了菜上来,听到坐在饭桌前的小夏氏的话,眼神黯了黯,“四弟妹不知,大嫂今日刚撞到头,只怕要过两天才下得了地。”
“哎,二嫂就是勤劳,我要不是有了身子,也想去厨房帮把手呢,大嫂就好命了,刚进门就躺床上不用干活,真是享受呢。”小夏氏动了下身子,一手在刚显的肚子上摸着,她这一胎,一定是个带把的,二嫂生了长孙又如何,到时这个家还不是她儿子的。
秦老头吧啦着旱烟,在有些昏暗的屋内,烟雾缭绕中,看不清面容,夏氏看了小夏氏一眼,没说她一句不是,反而是瞪了刘氏一眼,“手脚一点都不利索,真不知道老二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懒媳妇,没想到我的命这么不好,又娶了个更懒的儿媳妇进来,这是要我老婆子伺候你们吗?”
刘氏的手顿了下,头低得更低了,转身往厨房里去。秦安平刚从大哥房里出来,站在厨房和屋子间的过道里,恰好听到夏氏的话,脚步一顿,看着正要从厨房侧门出去的妻子,有些愧疚。
秦老头用烟斗敲敲桌面,“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饭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说着,率先动起了筷子。
夏氏正说得起劲了,冷不丁被秦老头这么一打断,一时有些没脸,正想拔高了声音闹,恰逢肚子饿得叫了,只好讪讪地住了嘴,拿起筷子端着碗就吃起来,不时用筷子给秦老头夹几筷菜,乡下人,桌上还没用公筷那么讲究。
小夏氏也端着碗喝得稀里哗啦,头也不抬,生怕动作慢了就没东西吃了。刘氏将厨房里的东西归好位,这才盛了碗稀饭,坐在秦安平身边喝起来,自己很少吃菜,光顾着身边的两个娃了。
屋内,卫蓝将小饭厅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挑了挑眉,看来秦家一家也不怎样和睦嘛,而秦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对于老大却不管不问的,除了秦安平,其他人都将秦安书抛到了脑后。恐怕他们心里都明白,自从卫蓝被买来,秦家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
卫蓝想着,下了床,找了下,发现屋内连个多余的碗筷都没有,就那一海碗稀得能当镜子的稀饭,只怕没有几粒米吧,这是他们三个人的晚饭?她可是见到厨房里的铁锅里还有一大锅的稀饭呢,还挺稠的。
秦安书注意到卫蓝的动作,垂下双眼,一双手在袖子内握紧,“你把白芷叫起来,一起吃吧,我下午很晚才吃过,现在不饿。”
卫蓝瞟了秦安书那瘦的两颊都凹进去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此外还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让她?在古代,女子的地位向来很低的,不过秦家的男女老少都可以上桌,可见这时代的规矩应该没那么严,但女子仍旧无法越过男子去。
“我也不饿,我下午比你更晚吃。”卫蓝摇摇头,转身去将白芷叫起来。
才摇了下,白芷就惊醒过来,瞪大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卫蓝,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白芷,先起来吃饭了再睡。”卫蓝正想要不要去找点水来让白芷漱口,却见她跳下了床,跑到桌前看了那一晚稀粥,然后又转身回到秦安书旁边,看着秦安书不说话。
秦安书伸手摸了摸白芷的头,笑道:“白芷,她以后就是你娘了,会护着你的,来,叫一声让爹听听。”秦安书说着这话,眼睛看向卫蓝,这让她有些错觉,她似乎看到了祈求?
等了好久,秦白芷才低声地叫道,低着头,没有看卫蓝的眼睛:“娘。”
第一次被人喊娘的感觉是什么呢?
好吧,卫蓝表示她很淡定,没什么感觉,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肚子好饿,可即使再饿,还是要忍着,她不是没有脑子的笨女人,也不是只会顾自己的人。
卫蓝弯下腰,将白芷报到那张有些摇晃的长凳子上,然后端起碗,喂给白芷吃。
白芷睁着一双黑眼睛,紧紧地盯着卫蓝看,脸上没有孩子特有的天真表情,而是一种麻木,嘴巴像是有自主意识般动着,连咀嚼都没有就吞了下去。
一海碗的稀饭,实际上也就碗底那一小层的米而已,其他都是水,就这么都进了白芷的肚子里,这让卫蓝有些惊讶,这也是个大胃口的?
秦安书看着卫蓝和白芷,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擦干白芷嘴边的水渍,见她眼睛眯了起来,有些犯困,就将她的衣服给脱了,塞进被子里,这才拉过凳子,坐在秦安书面前:“我想,你还是仔细地将你在家里的地位说下吧。”这比她想象的还要差啊。
秦安书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我一个废人,要靠父母兄弟养,还能如何?”
这话说得很自暴自弃了。
卫蓝听了,很想一巴掌拍过去,但是想到这是什么都不方便的古代,一个男人失去了劳动力,的确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就忍了下来,“所以,你从来没有争取过,连白芷也不怎么管吗?”
刚才她就注意到白芷的衣服裤子都破了后几个洞,更是短了几截,都没人管,更重要的是,都四五岁了,却没有儿童特有的朝气蓬勃。
“……”秦安书没说话,瞪大了眼看着卫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反问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眼底深处有拼命隐藏的脆弱。当大夫宣布他不能站起来后,他买了医书,想着自学,结果却发现,没有法子,虽然双腿没有萎缩干瘪下去,却软弱无力。
卫蓝真的很想翻白眼,还以为这个男人是个坚强的主,难道她看走眼了。
秦安书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在自己是否懦弱这件事上做文章,“娘并不是我亲身娘亲,她素来不喜我,三弟四弟亦如此,二弟跟我较要好。至于家里的事,爹都不怎么管,除非闹得厉害了。至于几个弟妹,我想你应该可以猜到。”让他更意外的是卫蓝才对,一点都不像是那胆小懦弱的女子,敢这么质问他,直指伤疤的,会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吗,以后的日子,是否会因她而改变?
“我想,很明显了。”卫蓝勾了勾唇角,那个秦老头,只要不影响他填肚子,其他的都可以作罢,而一个本该是壮劳动力的儿子变成废人,他不喜欢也难怪了。
当然,卫蓝之所以问这些话实际上是为了引出另一件事,“你在这个家待了那么久,对家里的一切应该很清楚,现在,你可以说说我应该如何做才不会让我们一直这么饿肚子吧?我想你也不希望一直让二弟跟做贼似的带饭给你吧?”
身为一个现代人,她哪里知道在古代的农村里要做什么活,要如何和公婆妯娌相处,这是个大问题,她相信,秦安书这个本土男会比她这个穿越女更加的清楚。
实际上,秦安书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今天是他瘫痪以来说过最多的话,说不定有四年加起来的总和。现在和卫蓝这么一说开,他忽然觉得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想起他当年在外闯荡的事,心里希望的种子,在卫蓝这阵春雨的滋润下,忽然生根发芽生长起来。
他这四年到底在想什么呢,断定他残疾是镇上的大夫诊的,自己看了医书也觉得没有法子,但如果是京城呢,天子脚下,那里的大夫不是更厉害?
他本就是个聪慧的人,听得卫蓝这么问,很快就明白了她的问题,他也没多想,她毕竟来自北方,北方与南方无论是饮食还是风俗相差均太大,一个没做好,就犯了规矩也不定。
而卫蓝,似乎更聪明灵动了些,这是否有些不正常呢?秦安书心里有丝怀疑,很快又放下了,她现在是他的娘子,不够聪明,只怕很难在这家里生活下去,这样很好。
深吸了口气,秦安书抬起头,直视卫蓝的双眼,“床窄小,今晚你就和白芷睡,我坐椅子上就行了。明晨寅时三刻就得起身,刚开始几天,娘和弟妹他们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会故意刁难你,不过爹是个爱面子的,他不喜听到外面的人说家里怎样,以后你要注意点。若是你碰到不懂的,就每天晚上和我说一说。”想了想,又添上这一句。
“哦。”秦安书没说明天要做什么事,这让卫蓝有些失望,她就是不知道要做啥事才问啊,被骂被嫌弃什么的这无关紧要啊,事情做对了被骂那就不是她的错了,她把事情搞砸了,错就多在她了,传出去,也没人会可怜她。
农妇必备技能,乃到底是哪些啊?小说归小说,这生活可不会像小说,卫蓝叹口气,也不跟秦安书客气,直接上床拉被子,味道不大好闻,勉强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