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伸手扶了扶鬓边的钗钿,对着楼上的女眷们说:“姐妹们,今天可是来我这儿赏梅的,哪能就窝在暖阁里呢,我们到院子里走走,今年我家老爷可是添了几株难得一见的绿梅和墨梅,不好好赏赏,真是可惜了呢!”说着刘府的丫环们已经捧着各人的厚衣裳上楼来了,柳叶一看这是不去不行啊,由不得自己躲清闲,利落地披上了斗篷,再看看阁楼里的一众女眷也都穿戴整齐了,桃红、柳绿、粉紫、宝蓝……真是姹紫嫣红、春意盎然,自己这一袭浅烟色充背景正合适。
一群人说笑着下了楼,一进梅园就闻见清香扑鼻,要说刘府的梅花确实是好,不仅有绿梅、墨梅这样的稀世品种,就是普通的红梅和白梅也修剪得形态各异,配上假山和皑皑白雪真真是谪仙之姿。柳叶带着两个小丫环,在人群中既不突前也不拖后,就站在最边上,自顾自地看着梅花,但她不找事,不代表事不找她,身后蓦然一个声音传来:“赵夫人好兴致啊!恐怕这些年事务繁杂,没有这等雅事吧?”一听这声音,柳叶就开始脑袋疼了,又是刘夫人那位娘家侄女,她今天算是跟自己对上了,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不说话了,虽然没看这边,但估计都支楞着耳朵听着呢,柳叶一万个不愿意让人拿她当热闹看,所以心里再腻歪她,脸上也得带着淡淡的笑容,轻轻回答:“是啊,这么静静赏梅的时候确实很少,学政府上的梅花也确实难得一见。”本想顺着她说避避锋芒,一会儿好躲开她,谁知她一脸自得地炫耀上了,“那是,我姑父可是二品学政呢!这梅园费了不少心思的,不过在没见识的小户人家眼里也就是几朵花罢了!是不是?赵夫人肯定最有心得了!对了,赵夫人这些年跟着赵解元定是辛苦了,不知都忙些什么?”这话说得是句句带刺,句句都明里暗里地说柳叶以前就是个丫环,出身低、没地位、没见识,整天就是沏茶倒水侍候人的,柳叶都气乐了,心想就这位要是到了陈妈妈说的那些后宅内院,估计走不出两步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自己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巧话说得别人听不出来接不上?!当别人都是白痴啊!柳叶用帕子掩口一笑,“这些年我陪着相公访名山问大川,寻隐士拜高人,见识自然是比不上李小姐这样的闺阁大才,也不过就是到过不少地方罢了!”
这句话说完,旁边几位夫人暗自点头,这话回得不错,既合身份又驳了李小姐的刁难,而几位小姐眼里都显出些羡慕和向往,没出嫁的小姑娘对婚姻爱情是有几分憧憬的,柳叶的话自动在她们眼里演化成了一幅两人千里相携的画卷。而李小姐则有些恼羞成怒,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暗讽就这么让人闪过去,又还回来了,还是个丫环出身的狐猸子,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抢上前一步,“听说赵夫人自认出身卑微,自降为如夫人了,真是知进退的贤淑女子呢!”这话一出,整个梅园都静悄悄的,刘夫人脸上也微微变了变颜色,柳叶则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冷冷地问:“不知李小姐从哪儿听来的?”李小姐见柳叶不笑了,心里又自得起来,“冀州城里都传遍了,都说赵夫人是贤……”
柳叶不等她说完,就先叹了口气,“我本来敬姑娘是官宦之家的闺阁小姐,却不想也是个传街头巷议的,我家相公不过是刚刚中了举人,还得参加今年的春闱大比呢,功未成名未就,糟糠之妻倒先下堂了,他们拿我家相公当什么人了?!小姐居然还就信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周围的官宦夫人们都点了点头,说得没错,回去得好好教育教育自家的女儿,至于反面教材嘛,李小姐是现成的!一番话说得李小姐接不上来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柳叶也不再说什么,自与两个丫环指点梅花,刘夫人赶紧过来打圆场,“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别是嫌我们这些老婆子们闷了吧,来来来,跟我去看看我们老爷今年得的宝贝,是株墨梅,开得正好呢!”说着就拉起柳叶的手往梅园深处而去,其他的女眷们也都恢复了刚才说笑的场面,结伴随着往里走,但跟李小姐都若即若离起来,特别是那些夫人,生怕她把自家姑娘拐带歪了。刘夫人带着众人赏着一园盛开的梅花,特意把柳叶拉在身边,可柳叶又变成了刚进门时的样子,像个柔顺的小媳妇,一句话也不多说,就是大家交口称赞刘府的梅花时,才随着说一、两句,一会儿的工夫就又湮没在人群里了。
刘夫人看着柳叶,心里也暗暗点点头,不是说她今天表现得有多么圆润无暇,其实需要改进的地方还不少,但相对于十五岁的年纪来说,她表现得相当不错了!自己那两杯茶品质有差距,她能喝出来,说明还是有些教养的,而且就是一挑眉,基本上可以说不动声色,一点儿没显出小家子气来,是块材料!一转眼又看见了自己的侄女,刘夫人心里都不住的摇头叹气,哥哥是怎么养得女儿?!回去得好好跟他念叨念叨,虽然自己知道这个侄女自幼娇惯,嘴上不饶人,今天这出戏也是自己有意安排的,想借着她的嘴试试林氏的,但也只是让侄女身边的小丫头把赵扬的家事说了说,进了梅园把她们往一起引了引,结果给她整出这么一出来,刘夫人觉得脸面上有些不好看了,这丫头自己手段不高还自以为是,把姑父是二品学政挂在嘴边上,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将来没准儿就给自己家招来什么祸事,而且就这样的将来嫁了人,在夫家也不招人待见,就说人家看在自己家老爷是二品官员的面子上,不把她休回来,这辈子也是受冷落的命!得趁现在还在娘家的时候,好好扳扳!
转眼太阳就快要压到西山的山尖上了,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各家的夫人都带着小姐跟刘夫人道谢告辞,又都客气地互相打着招呼,约着下次再聚会,然后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马车,随着一辆辆马车驶离学政府,热热闹闹的一出戏终于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