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伯赶紧起身去看,行动间已经掩藏了刚才的精明和矍铄,后背微微佝偻着,脚步有些老迈,一边走一边用微微沙哑的声音喊着:“来了,来了!谁呀?”柳叶叫青坪和紫棋把院子里的桌椅都收了,自己和赵扬回到卧室里换了见客的衣服,一会儿,管伯来回报,“公子,您官署的季主簿来了。”赵扬和柳叶心里同时冒出一句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而且恐怕还没好事!赵扬快步跟着管伯走到厅堂门口,远远看见季主簿的身影,就忙着迎了上去,“季兄,今天莅临,小弟寒舍蓬荜生辉啊!”季主簿忙着拱手,干干地笑了两声,“赵老弟喜迁新居,没来贺喜,还请多包涵啊!”
两个人客气了几句,赵扬就拉着他进了房门,叫了柳叶出来见礼,柳叶刚走进正房就觉得两道热辣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上下打量探索着,笑着见了礼,柳叶又安排丫环奉了茶,自己就脸上微微带着些潮红地退回了东耳房。赵扬热络地跟季主簿聊着房子的事,还一再感谢,“季兄,要是没有你的提醒,我恐怕就赶不上这套房子了,您看这厅堂的家具都是正经的红木,连上这么规整的一套宅子,才四百两银子,兄弟可是占了便宜了呢!”
季主簿跟着笑了一阵,“那也得说我们小兄弟财大气粗,四百两!可不是小数,说拍就拍出来了!”
“嗐,什么财大气粗?!不过是家父临去之时留给我傍身的银子,这几年都花得差不多了,不瞒大哥,光是这次在京中活动外放这事,就足足花了我一千两银子,再买了这套宅子,真就不剩什么了!”
“不过老弟眼光真是不错,我刚才看了看这房子,绝对值你说的那个价,院子也整的不错,又是花又是树的,可我怎么看着还有菜?!”
赵扬听了这话,脸上一红,“那是拙荆干的,我说了几次都不听,说是方便又省钱,非得把好好的院子整成这样,让您见笑了!”
“哪里的话,弟妹这才是会过日子呢!”
赵扬端着茶杯,用盖子轻轻撇撇浮沫,“季兄,今天这么晚来,莫不是官署有什么急事?”
“咳、咳”季主簿咳了两声,讪讪说道:“不怕兄弟笑话,老哥今天是投宿来的。”
赵扬听了这话,放下茶杯好好打量了一下季主簿,只见他身上的圆领袍上沾了不少灰尘,发髻有些凌乱,脸上还有两道血痕清晰可见,“季兄,你这是怎么弄得?”
“唉,一言难尽呐!老哥没有兄弟你的福气大,能娶得贤妻,我家那只母老虎,唉,今天晚上我一进门,她就不见人影,半天才回来,原来是在别人家里聊闲话,自己家里是清锅冷灶,我就说了几句,你看!你看!就成这样了!没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到你这儿来了。”
“季兄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啊!嫂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回儿不知怎么懊悔呢,今天你来的正好,咱们好好喝几杯!”说着就让柳叶赶紧准备酒菜。
柳叶打发管伯去街上买几样卤菜回来,再打了酒,自己又下厨炒了两个荤素菜,赵扬这边招呼着季主簿落座,季主簿看着一桌子菜,嘴里连连说着:“哎呀,这么多菜,怎么好意思,叨扰了,叨扰了!”赵扬摆摆手,然后指着桌上一盘水灵灵的小葱蘸酱说:“尝尝,尝尝,这是我们家乡的风味,这是拙荆自己种的,绝对水灵!”两个人互相满了酒,一边吃喝,一边聊着天。柳叶张罗完了酒菜,就叫管伯盯着外间,自己回卧室净了手,拿了一本杂书在灯下坐着,耳朵却是支楞着,悄悄听着赵扬和季主簿的对话,青坪倚在熏笼边上绣花,紫棋坐在脚踏上纳着鞋底,整个卧室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厅堂里,赵扬和季主簿正喝得酒酣耳热,天南地北地聊得正欢,季主簿拉着赵扬的手,环顾了一下整个厅堂,口中啧啧地说:“兄弟,要说弟妹真是能干,这没几天的工夫,收拾得像模像样的,不过这厅堂里缺点儿东西。”
“缺什么?”赵扬装得有七、八分的酒意,也随着四处打量。
季主簿伸手一指厅堂正面的墙上,“这儿缺了一幅中堂!再挂上一幅字画就更像样了。”
“大哥说得对,我也想着来着,这不还没腾出工夫嘛,等下次沐休的时候,我就写一幅挂上。”
“好,到时一定叫哥哥来见识见识兄弟的墨宝!”季主簿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话说得也不那么平顺。
“就怕不入大哥的法眼!”赵扬见状,知道刚才的话题只怕连着季主簿今天来的目的,自己刚才的话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就不着痕迹的打起了太极。
“唉,咱们干的这个差事真是繁琐又劳心,不怕兄弟笑话,我一到沐休的时候就想睡上它一整天,好好养养精神。”
“没错!”赵扬随声附和着,把话题又引回去,“要不我这副中堂能耽搁到现在?!想当初我画个六尺的长卷山水也不过五、六天的工夫,现在可没这个闲情,也没这个精神喽!”
季主簿一听这话,当时就来了精神,往赵扬跟前凑了凑,“我倒是知道有家店铺专门经营古玩字画,前几天在他家见了几幅不错的中堂,有字也有画,大气又不落俗套,去看看吧!好过自己费那个精神!”
古玩店!赵扬心里一震,脸上却摆出一副很有意思的样子,也往前凑了凑,“哪家?我先让人去看看,询询价。”
“就在安顺街上,叫会古轩。”季主簿特意放慢了语速,眼睛狠狠地盯着赵扬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只见赵扬脸上带着些许迷茫,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会古轩,”赵扬喃喃的重复着,不好意思地一笑,“我都还没仔细逛过安顺街呢,只听说那街上繁华不亚于中都城,改天一定要去看看!”
见到赵扬的这种反应,季主簿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但马上就掩饰起来了,又拉着赵扬聊起了安顺街,又是几杯下肚,说话就有些不利落了,管伯见了忙说:“两位公子,天色不早了,明天都还要到官署去点卯呢!”季主簿听了也不住点头,“没错,没错,今天哥哥真是喝多了,不好意思还得叨扰一宿啊!”
“不用客气!到我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后面的客房都是新的,随时恭候大驾!”赵扬和管伯搀着季主簿去后院的客房安歇,柳叶打发青坪去铺了床,又侍候他洗漱了,管伯对赵扬说:“公子,要不要给季先生家送个信儿,免得季夫人着急,还有季先生的衣服也脏了,是不是也从他家取一套来?”
赵扬摇晃着一摆手,“行,你看着安排吧!”管伯问了季主簿家里的地址,真巧了,季家与赵家只隔了三条巷子,非常近。
赵扬随着管伯一起走了,客房的门刚一关上,季主簿就一扫刚才的醉态,目光一片清明,敏捷地跳到窗边,侧耳听了听动静,轻轻推开窗户,一跃而出,悄悄地缀在了赵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