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南回春物老,红英落尽绿尚早。
四月的扬州,如一位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清冷美人,慵懒的舒展着腰肢。城里城外,柳绿花红,踏青游玩的少年男女成群结队,挥洒着青春,洋溢着热情,纷纷洋洋的杨花满城飘洒,更增添了春日和暖的气氛。
日当正午,城外沿河赏花踏青的人越来越多,鲜衣怒马的轩昂少年郎,平日里深藏闺中的娇柔小姐,各家花楼的绝色花娘清倌儿们,一时间挤满了城外的桃花林,正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城再倾国。
而本来开阔的城门口却几乎被各家装饰华丽的马车给挤满了。
突然城外官道上两骑如飞而至,马蹄踏起的尘土扬起半天高。马上的骑士一身紧身黑衣,一边飞骑,一边大声喊道:“漕船回扬州了,漕船回扬州了!”
城外赏花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花枝招展的各家小姐、各花楼头牌们在微微的愣怔后,竟发出一声欢呼,纷纷往运河边蜂涌过去。
“慕家儿郎回来了,真好!”脸红耳赤双眸闪亮的各家小姐们难掩娇羞。
“这都大半年没见到慕小公子了,真是想死奴家了。”各家花娘们热情奔放,拍手称庆。
“哎呀,铁男小哥儿啊,大半年不见,这回肯定要跟他来个一醉方休!”轩昂少年们扬眉笑的豪爽,对视含笑的眼眸里却藏着不怀好意的恶作剧。
挤挤挨挨的河岸上喧腾一片,每个人都拼命往前挤,伸长了脖子眺望远处的黑点,只盼望能在第一时间看清心中最想见到的人儿。
眨眼间,远处还只是一个黑点的漕船,随风便到了眼前,竟如斯庞大威武,遮天蔽日般挡住了头顶的阳光与白云。
领头的大船高约五十尺,甲板宽阔如平地,船头穿波破浪而至,竟透出森森摄人之气,让人心生畏惧,忍不住后退三步。
此时船头上一行人并排而立,发丝衣袂随风飘扬,虽面带笑容,却依然让人觉得气势逼人,心生仰慕之意。尤其居中一身月白长袍四肢修长的少年,乌黑发丝在日光照耀下闪着灼灼的光,清俊的面容,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高贵耸立,双唇虽略显厚实,却使得原本略显冷漠疏淡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之气,给人亲近之感。
他噙着淡淡的笑,环视着岸边如山如海的人潮,一挑眉,唇边突然现出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却意外的让整张脸都显出笑意盈盈的喜庆。
“大福,你说会不会有人摔下河?”他问,声音低沉嘶哑如砂石磨砺,远不如一般男子的磁性优雅,却自带着一股淳朴洒脱的爽利与自信,倒也让人听了颇为舒服。
岸边离得最近的几个女子听得他说话,双眸醺然,如揉碎了漫天的星子般闪着细碎的光。
“他说话了,他说话了,多好听的声音啊,如黄钟大鼓,沉浑厚重,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是啊是啊,余音绕梁,奴家三生有幸也。”
“再多说几句吧,多说几句……”借着人多,平日里循规蹈矩温柔含蓄的女子们也大胆奔放起来。
船上少年似未听见底下的呼声,却又似听见了,那双如春日暖阳般的眸子带着柔和的笑,又隐藏着清冽之光,似有若无的在人群中扫过,却让每个人都觉得他在看自己。
更多的女子激动的双颊晕红,喊得喉咙嘶哑也不肯停下。
身后长得五大三粗身体壮实如牛的小厮瞟了岸边一眼,又不屑地瞟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少爷,有句话叫乐极生悲。”
少年不在意地唇角一弯,微微后退一步,方才还温暖如春的笑脸顿时消失,一瞬间转为清冷,如春阳下未融的雪般,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只听得他清冷冷地哼道:
“他人的乐与悲与我何干?”而他周身随之散发而出的冷傲疏离清贵之气,竟让身边那些看惯了的漕上兄弟也忍不住一凛,不着痕迹的欠了欠身,不敢再如先前般随意。
那小厮大福又撇了撇唇,跟了这名为少爷实为小姐的主子三四年了,对于她这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的把戏早已习以为常,只有她自己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没错,这使得全扬州城沸腾的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铁男。四年前扬州漕帮二当家慕飞龙一家乘坐漕船经过邗沟时遭遇刺客,被以火药炸毁漕船,铁男与三个结义兄妹正在船上,并遭受池鱼之殃,不止三个结义兄妹落入河底不知所踪,她自己也遭受了非人的痛楚后才勉强活了过来。而在随后的缉拿刺客时,慕飞龙独子有着扬州漕帮“金算盘”之美誉的慕远帆为了让铁男亲手杀掉刺客,却不幸被刺客再次以火药炸死,慕家两老心伤欲绝,遂收了当时仍重伤未愈的铁男为义女。回到扬州后,本为女儿身的铁男却执意以男装示人,时日久了,扬州城里都只以为这慕家死了个大公子,又收了个小公子。
而铁男也确实没让慕家两老失望,短短四年间,无论学文还是习武,她均样样出色,半点不逊于慕远帆,而且因为经历过生离死别,比慕远帆倒又多了几分沉稳与谨慎。
或许是因了出身市井的关系,慕飞龙初次带她进漕帮聚义厅议事,探讨扬州漕帮日后方针大计。几派势力争执不下,面红耳赤仍得不出结论。
彼时铁男只是静静地站在慕飞龙身后,见午时早过而会议还无结束的迹象,便撇唇低声嘀咕道:“填饱肚子比什么都强。”
说话之时恰逢一轮争论方休,她低哑的嘀咕竟格外清晰的响在聚义厅内,一时间震住了所有人,也决定了漕帮的方向——让所有漕帮的兄弟吃饱饭,穿暖衣。
而慕铁男三个字,自这一天后就开始在漕帮下层兄弟中流传。
谁也不曾料到,她竟只凭一句话就得到了漕帮诸多下层兄弟和下层小头领的拥戴。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慕铁男正式进入漕帮,成为漕帮最下层的行走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