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一愣,顾不得身上疼痛,几步上前拉开门一看,更愣住了。
那躺在地上千娇百媚的女子,竟是他之前在花楼中见过的花娘,彼时她倚在慕远帆怀里巧笑倩兮,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不停地对着他瞟啊瞟的,看得他心里毛毛的。当下便没好气的问道:
“你来干什么?”
那女子一身艳红纱裙,外罩大红滚白狐毛边斗篷,一头乌黑秀发梳着时下流行的百花髻,斜插一支攒花牡丹红宝石步摇,衬得那张饱满圆润的脸多了几分端庄之气,倒也好看的紧。
此时她见得南星问,也不起身,借着手中帕子一掩嘴,眼眸飞飞地看着他,笑道:“哎呦,小哥脾气倒不小,撞了人还兴师问罪呢。”
南星一窘,随即更大声地道:“这是我家公子的房间,谁知道你躲在门外呢?好像我多稀罕撞你似的。”
“哎呦,是奴家稀罕小哥行了吧?”那女子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倒让南星弄了个大红脸。
屋内皇甫苍术面容清冷,客气有礼地问道:“不知姑娘有何事?”
那女子闻言抬头一看,倒先愣了。做她们这行的,日日里送往迎来,见过多少美男子,但此时眼前这位却真真让她眼前一亮。清冷俊俏的容颜,优雅干净的五官,谦和但却天生冷淡而疏离的气质,就连那一身本该俗气不堪的杏色长袍,竟也看着格外的与众不同,衬得他犹如谪仙般让人心动,不忍离开视线。
“公子好俊俏啊。”那女子双眸光芒连闪,竟一步跨进房内,挨到皇甫苍术身边,媚笑着道:“奴家名叫阮绵绵,是‘倚翠弄晴楼’的头牌清倌儿,公子寻欢作乐之时,要记得叫奴家啊。”
皇甫苍术不语,脸上的笑客套而冷淡。旁边南星倒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本待嘲讽几句,却又见自家公子目中不悦,显是怕他丢了皇甫家脸面,不敢放肆,便强忍着扭头看向他处。
那女子阮绵绵见惯风月,惯会的便是看人脸色,见风使舵,见得他主仆二人如此情形,心下哪还有不明白的?离得皇甫苍术还有三步距离,便娇笑一声停住了脚步,眸光如水轻柔,灿笑一声方要开口说话,耳畔听得脚步轻轻,南星唤道:“铁男姑娘。”
回头望去,却又一愣,眼前之人一身冰蓝色府绸素纱袍,袖口襟边银线绣出三叶兰,白色软烟罗轻罩着纱袍,衬得那冰蓝的色泽素淡如水,飘渺如烟。软烟罗的料子轻薄软细,用作窗纸扇面的她就见得多了,用来做整套衣衫的,她却是头回见着,却又觉异常好看。
被这如水如烟的衣衫轻裹着的女子怀抱一株虬枝老梅,虽面色苍白气血不足,然眉清目秀,气韵冷沉,目光看向她时竟令她心里一跳,不敢与她对视。阮绵绵心思略一转,便明白这女子才是自己要找的正主儿,稍退一步,不再与皇甫苍术搭话。
铁男正欲跨进房门,一眼瞥见有人在内,脚步便顿了顿,递个眼色给皇甫苍术就要转身回房,却听得那女子阮绵绵脆声唤道:“小姐留步,奴家是替慕公子传话来的。”
三人俱都一愣,南星冲口问道:“哪个慕公子?”
阮绵绵闻言娇笑一声,眼眸如水波流动般横他一眼,道:“还有哪个慕公子?自是你日日说他薄情寡性的那个慕公子啦。”说完又咯咯笑个不停。
南星脸上大窘,知道自己平时说话口无遮拦,抱怨之言被人听了去,此刻遭了挤兑,又有皇甫威压,一时竟不敢回嘴。
铁男听得她如此调笑不禁,虽知不妥,面上却仍显出窘态。慕远帆自那日后便不再对她的伤势嘘寒问暖,更不再回客栈,她虽心思粗犷,未往男女****里想去,秋芦和锦屏却是少女心思细如发,那慕远帆又是那般名声显赫风采翩翩的少年郎,难免私下里议论一番,暗责铁男辜负慕远帆心意。铁男初时不以为意,时间长了难免细细想来,她本是聪明玲珑的人儿,哪还有想不通的?便觉自己那日行事说话是有些过火了,本想找个机会道歉,那慕远帆却日日在外,她虽脸皮厚,但于男女之事上毕竟青涩,恐人笑话,也不敢相问,便一日日拖了下来。
如今见这女子举止打扮,心知乃是花楼之人,又听得她是替慕远帆传话,暗忖必是与自己有关,便冲她点头一笑,曼步进来走到窗边太师椅坐下,动作虽嫌粗鲁,却毫不矫情,随性自在。皇甫苍术依然冷清着一张脸,看向她的目光却透出隐隐的温和。
秋芦动作利落地为她搭上披风,从她手中接过梅枝递给南星,一边向皇甫苍术笑道:“小姐想送枝梅给皇甫公子插瓶,未料到竟有客来。”一边又转向阮绵绵笑道:“小姐前些日子受了伤,伤了嗓子,仍在医治当中,不便于说话招待,姑娘见谅。”
那女子只是不错眼的打量着铁男,半晌方笑道:“小姐这身打扮奴家倒是第一次见,不知是哪家铺子置的,奴家也想去添置一身。”
秋芦笑着代回道:“都是慕公子打理的,姑娘问他岂不是更清楚?”
那女子抿唇笑得暧昧:“倒看不出来慕公子还有如此这般心思和眼光。”
秋芦也抿唇一笑,却未回答她。铁男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毫不畏怯,且并无恶意,也就微微笑着,落落大方地任她打量。
直到皇甫苍术略微冰冷的目光扫过来,那女子阮绵绵才收回目光,娇笑道:“小姐之美果不与众同,竟有男子的豪爽大气,难怪慕公子念念难忘。”
铁男脸上一热,想了想,道:“慕大哥为人极好,铁男病中承蒙他照顾,感激不尽。日后必会报答。”
那阮绵绵听得她嗓音,先是一愣,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后,竟柳眉蹙紧,奇怪的看着她,“小姐这话莫不是也对慕公子说过?”
铁男微微点头。
阮绵绵却脸色一变,上上下下又将她打量一遍,竟一跺脚,啐道:“竟是个木头人儿!白白辜负了他一番心思!”转身扬长而去。
铁男与皇甫苍术对视一眼,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脸,那边南星已拦住了人,问道:“怎么说走就走?慕公子不是让你来传话的吗?”
那阮绵绵也不回身,只侧头又看了铁男一眼,目光中竟流露出几分鄙夷不屑,冷冷道:“早知她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我才不来传这话呢。”
铁男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甫苍术目光微沉,若有所思。
“慕公子说二当家已抓到刺客,他知你想亲手复仇,先行一步赶去漕上提人,让小姐做好手刃仇人的准备。”阮绵绵说完冷哼一声,推开南星,几步抢出门去,又冷冷的丢下一句:“却不知是否有人会领他这份情!”竟是一派为慕远帆打抱不平的样子。
铁男听得已找到刺客,心头猛跳,一时间竟浑身软了下去。虽知道漕帮不会吃哑巴亏,迟早有一天会找出刺客,但却没料到会这么快。脑子里不可抑止地浮现出连震云、流枫、如意的面容,即便是疼得恨不得死去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眼眸蓦然湿了,带着隐隐的欣慰与释然。
皇甫苍术动作迅速的搭脉,知她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放下心来。
那阮绵绵见铁男听闻消息后痴傻的模样,心里生出几许同情,又见无人问慕远帆半句,心下又有些愠怒,一甩袖,便连告别也不说,径自转身离去了。
铁男稍稍缓过气后,便急火火起身要赶去漕帮。皇甫苍术不放心她,自是随行。
一行四人刚踏出房门,就见锦屏空着手慌乱的冲了回来,一边叫道:“小姐,公子,出事了,出事了!”
铁男与皇甫苍术对视一眼,秋芦赶紧迎上去问道:“出了何事?”
“西边河岸不知何故突然爆炸,慕公子……慕公子……”竟是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西边河岸?岂不正是漕帮木屋所在?
铁男顿时脸色大变,心猛然揪紧,上前一步拽住锦屏连声问道:“慕公子怎样了?怎样了?”
锦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漕上死伤无数,慕公子他……当场身亡。”逃回来的人惶恐不安,木屋当场炸得粉碎,而当时慕远帆正在那木屋中,尸骨都难以搜寻。
铁男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无知觉。皇甫苍术伸手揽住她软倒的身子,丫头小厮乱成一团。
“小姐!”
“铁男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