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娘亲会对你好的,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笑眯眯的慕远帆沐浴在阳光下,白色长袍被风卷起,撩出一抹完美潇洒的弧度。
“不要,我要跟连大哥在一起。”比同龄人还要高了半个头的铁男仰着脖子望着他,摇头拒绝的坚决而彻底。
“铁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他的笑渐渐淡了,眉眼染上一层哀伤。
“我不要欠人。”她依旧摇头。
“可是你宁愿欠皇甫苍术。”他的声音很低,悲伤的透明。
“我不要欠你。”她还是摇头。
“你欠了我的!”他的身影突然淡下去,仿佛透明了一般,如雾如风,仿佛随时会消散。
她紧紧地看着他,怕他消失,却又不愿意承认:“我没有!”
“欠了!”他坚持。
“没有!”
“你欠了我一条命!”他突然笑了,眉眼飞飞,俊雅而喜气。
她呆呆地看着他,有莫名的悲伤感涌上来,“没有!”
他笑得越发开心,笑容却越发飘渺,“你欠了我一条命!”
她大惊,竟似真欠了他似的,沉重的负债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便干脆耍赖大叫:“没有,没有,我没有!”
他却只是含笑看着她,透明的身影如风吹水波,荡起层层涟漪,似乎眨眼间就会消散在眼前,再也不复见。看着看着,她的心蓦然慌乱起来,伸手想抓住他,却发觉四肢沉重如有千钧,动也动不了。
“慕远帆,你别走!”
他却依然笑望着她,身体上的涟漪却一层大过一层,虚幻飘渺之感越甚,渐渐地,渐渐地,终至消散不见,再也看不见。
“有,有,我欠了你,欠了很多很多,你别走……”她猛然大叫,眼泪汹涌而出,想要在最后关头留住他,却再也唤不回消失的人……
客房内,躺在床上的铁男不停呓语,眼角泪光莹然,苍白如纸的脸色,紧蹙的眉峰纠结,细瘦见骨的五指伸缩不停,似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的伸在空中,如一座悲伤的雕像。
“少爷,铁男姑娘没事吧?”看着她自责悲伤,却始终昏迷无法清醒的样子,南星忍不住问道。
皇甫苍术面色淡淡地坐在桌前,姿态优雅地喝着上好的西湖龙井,并无回答他的意思。
“少爷,你说句话啊。”
“担心的话,你不会自己去把脉?”状似享受的啜着茶,皇甫苍术一派云淡风轻的冷静,只偶尔望着铁男时,复杂的目光透露了他心里的担忧。
世事无常,慕远帆与她简单的邂逅却引来一连串的纠葛,她本不愿与他多有瓜葛,奈何命运弄人,如今慕远帆为让她手刃刺客却反被炸死,教她如何心安?坚强如她,竟也承受不住,晕厥逃避。
逃得了一时,又如何能逃得了一世?
南星委屈的撇唇,“我要是把得准脉,以少爷你的德行,哪里轮得到你做神医?”
皇甫苍术哭笑不得的瞟他一眼,目光忍不住往床上的人儿看去。
她是自责的吧?也是自卑的吧?但同时却也是骄傲而自尊的。她看似坚强的外表下,有着的是更敏感的心。所以她不能接受别人的给予,只因为她回报不起。宁愿被人说不识好歹,也一定会硬着头皮去拒绝。
但真心,又该如何拒绝?
皇甫苍术起身踱至窗前,窗外悲哭之声隐隐,客栈伙计来回奔波忙碌,煎药的,送水送食物,忙得不亦乐乎。
爆炸造成的伤害极大,当时在木屋周围看守的漕上兄弟死伤极多,死者尚在清点中,伤者则安排在各家客栈安身治伤。慕飞龙与花蕊儿当时正在检视装船的货物,均有不同程度炸伤,好在并不严重。
但身上的伤不严重,心里的痛却足以让他们痛不欲生。尤其是花蕊儿,被人抬回客栈后一直不吃不喝不睡,时时刻刻以泪洗面,已经哭晕两次了。慕飞龙心伤爱子之死,挂念爱妻之伤,却不得不忍着悲痛先去处理漕上的事,只好吩咐秋芦锦屏小心伺候花蕊儿,拜托了皇甫苍术照看。
“少爷,铁男姑娘醒了。”南星叫的欣喜,也忐忑。
醒过来的铁男双目呆滞,全没有之前灵动的神采,面色比昏迷时还要来的苍白脆弱,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连眼角也没扫他一下,倒比昏迷更来的让他担心了。
晚来天气突变,云层堆叠,低欲压顶,空气中陡增的湿冷之气扑面如刀割,似乎正预示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白日里含羞未放的梅枝此刻已绽放出幽香,丝丝缕缕浮于鼻端。
皇甫苍术没有回头,静静地望着对面窗棂紧闭的阁楼,想着花蕊儿是否也该醒了。这个时候,或许他该先去看看她的情况,必要的话,还可以施针令她昏睡。
“皇甫公子。”身后低哑粗嘎的嗓音带着一贯的坚强,微微下抑的尾音如棱角,却更显沉稳。
皇甫依旧没有回头。有些话她不必说,他已明了,但,却不必让她知晓后伤心痛苦。
“皇甫公子。”她执拗的叫他,神情仍旧呆滞,却有清莹的水珠缓缓自眼角滑落,无声无息的浸入玉枕中。
叹口气,他转身回到床前坐下,看着她暗淡灰败的神色,又叹口气道:“你想我说什么?逝者如斯,活着的人却仍然要活下去。慕二当家如是,慕夫人如是,你亦如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只是更加心痛如绞,自责自怨罢了。”
“他……不该如此。”若不是因为她,他仍是那个笑意盈盈的翩翩少年,叱咤江湖,呼风唤雨,走到哪都是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
“或许,即便如此,他亦不悔。”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世间堪得破生死关的人比比皆是,堪得破情关的,古来又有几人?
她心里一颤,她伤他在先,他却仍事事想着她,知他必定是不悔,心里禁不住更痛。紧闭的眼眸泪水汹涌,“他不该遇见我。”
本不是窈窕淑女,更非倾城妖姬,如何值得他为之付出一命?不值,太不值了!
他亦闭眸,心里有一处角落坍塌,柔柔的溢出鲜血,轻缓的痛着。慕远帆之死,在她的心里成了永远的烙印。而他,却成了助她伤他的同伙。这一生,他与她,都摆脱不了慕远帆的身影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良久之后,他缓缓低吟,心头苦涩的钝痛更甚。
他感慨的既是慕远帆对铁男的深情不悔,也是他不知何时而起的,对她的心疼与在意,更是为他与她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