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铁男与猴子带领的这些小乞儿在这淮安城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他们不偷不抢,就是正正经经的乞讨,要是遇到谁家丢了鸡走了狗什么的,他们还会串起来帮人寻找,倒也颇得乡亲们喜爱,给起了个“乞侠儿”的诨号。虽然念着总有些不顺口,但小乞儿们却是开心得不得了,越发地勤于给各家搭个手帮个忙,得来的饭菜更像是自个儿劳力换来的报酬了。
之前铁男就帮“三宝粥铺”的老板找回了差点走失的宝贝儿子,每次他们“乞侠儿”有人生病去讨个粥什么的,总能满意而回。
秋收过后的淮安城一片繁忙景象。各州各县府衙下到乡里征税,并登记造册后送往各地粮库。彼时因陆路运输除山高难行之外,还时有盗匪出现,故水路漕运成为各朝各代选择运粮运兵的最佳方式。淮安城物产丰饶,毗邻运河,自然而然的漕运成为淮安城最重要的一个部分。
而铁男与小乞儿们最大的消遣就是吃饱喝足后腆着肚子到漕运码头去看漕工们忙碌,幻想着自己长大后能通过漕帮的测试成为漕工中的一员,威风八面。
“贩夫走卒而已。”连震云听过小乞儿们对漕工的无比推崇敬仰后,冷冷地丢下一句评语。
“你……你还是小乞儿呢!”最想成为漕工的猴子曾经虚报年岁想混进漕工,却被淮安漕帮舵主徐四给揪了出来,许诺待他十四岁时便收入漕帮。这一直是猴子引以为傲的事,时常以自己是未来的漕工自居,也越发的对漕工们崇拜有加,此时听的连震云如此贬低漕工,气的跳脚反驳,连震云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也不与他争论。那副清高不屑的样儿,越发衬得他粗鄙不堪,气的他恨不得冲上去跟他打一场。
“好了,好了,别吵了。”铁男一把揽上他的肩,又勾过连震云的胳膊,懒散散地带着两人往漕运码头走去,边走边道:“管他是什么?最紧要的是每月能拿到那三两银子的薪俸。”饶是淮安城丰裕安乐,普通人家过日子一月也要一两多银子,三两银子的薪俸在他们看来已是很大一笔钱了。
猴子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见老大来劝架,也不好再发作,只得随口附和道:“就是,银子最重要了。”说到银子又眼睛一亮,咋了咋舌,贼笑道,“我要是成了漕工,拿了薪俸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蕊香阁’的莲枝姑娘。”说时,一脸的倾慕向往,呆傻的模样仿佛莲枝姑娘已到了他面前。
铁男“啪”地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表情,咬唇笑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莲枝姑娘会看上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吧。”说着又凑到连震云耳边,吃吃笑道:“这小子上个月吃了熊心豹子胆爬进‘蕊香阁’后门,偷看莲枝姑娘洗澡,被莲枝姑娘的贴身丫头香荷逮个正着,要不是莲枝姑娘看他年岁小,没舍得下狠手,他小命早没了。”
他这般动作很是自然,气息温热,却意外的清新,少了几分其他乞儿的恶臭与浑浊。连震云本是不喜,欲避开,但闻得气息,蓦然心下一动,便没有动作。他忍受着耳后肌肤被他气息拂动带来的异样感觉,看着他俩一脸贼笑的自得表情,忍了又忍,终是孩子天性,心胸城府不够,严肃抿唇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偷窥何等丢人,以后切不可再做。”
正笑得一脸猥琐不堪的铁男与猴子两人,猛然被他如此严肃正经的拽文掉书袋教训,顿时傻楞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你……你该不会真是什么世家公子哥儿吧?”铁男看着他一脸的正气凛然,心里竟没来由的觉出几分自惭形秽,看他破衣褴褛的样子,明明比自己更落魄,面上就更加的懊恼狼狈,忍不住出声嘲讽,拽了句茶馆听书得来的文雅句子:“虎落平阳也是要被犬欺的。”
连震云正恼恨自己一时嘴快露了家底,听得他如此奚落,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黑沉无波的眸也红了红,露出几分火气,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却终也没开口反驳回去。
看到他这番被戳中痛处的伤心模样,铁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说话太过,有心想说几句软话和解,目光却正对上猴子一副看好戏的兴味眼神,出口的话就变了味儿:“读过书了不起吗?不过就是个小乞儿,偷看个把姐儿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一旁猴子也附和道:“能偷看到当红的姐儿是件好值得炫耀的事儿,有什么丢人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连震云也不与他们争论,只咬定了不松口。
“什么时候‘乞侠儿’的事你说了算了?”铁男刚刚升起的后悔顿时被他倔强的驴脾气给气的消散无影踪,他冷笑着打量了连震云两遍,轻蔑地哼道:“怎么着?想打架不成?”
“你给我饭吃,救过我,我不与你打架!”连震云咬唇,黑眸定定地看着他,握紧的拳头也没有松开,“但偷看就是不行!”
铁男怒极反笑,又恢复了一贯懒散的样子,斜斜地看着他道:“你说不行就不行?等你成了我爹再来说行不行的话吧。”说着和猴子挤挤眼睛,又笑的厉害了,“就算是爹也管不住逛窑子吧?”
连震云还想回嘴,但哪里又是混迹市井的小乞儿的对手?一时被挤兑的话也说不出,只坚持自己的“不准”“不行”的双不政策,逗的铁男与猴子两人越发笑不可抑。
此时正是漕上装船的繁忙时段,漕上来往的伙计、漕工如流水穿梭,负责漕上治安的河标兵、监察漕粮数量的官吏、各家铺子的掌柜伙计们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淮安漕帮的几个管事正忙的焦头烂额,其中一个正是舵主徐四。他个头不高,粗壮结实,本是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粗人一个,凭着不怕死的拼劲和一心为漕帮的忠心,从一个小小的漕工爬到现在的位置,也不容易。但打打杀杀的事他在行,这些计算米粮多少、运费几何的精细账目倒真是难倒他了,所以此刻看着那些商铺掌柜的算账谈价格,皱的他一双铁眉都成了两条僵死的毛毛虫了。
他远远地看见猴子他们过来,本想趁机找个借口开溜,不料那三个小鬼却争执了起来,半天也不过来,顿时让他失了耐心,一把推开为了三两银子计较个不停的顺记杂货行二掌柜,几个大跨步就窜到三人跟前,蒲扇般的巴掌顺势就拍上了猴子瘦弱的肩,粗犷的嗓门穿过嘈杂,震的人耳膜痛:“小鬼,谁准你踏进爷的地盘了?”
三人一僵,猴子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铁男和连震云同时伸手扶他,对视一眼后,又同时负气甩开手,各自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默契地在猴子身后站了笔挺如标枪,竟透出几分逼人的气势。
猴子缩了缩脖子,目光偷偷地往身后看了看,吞了口口水,才堆起满脸卑怯的笑道:“徐大爷好!小的们只是顺路经过,顺路经过……”话音未落,身后却同时响起两声冷哼,吓的他身子又抖了一抖。
徐四有趣地看着这三个小家伙,突然兴起想将他们收入自己麾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