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葵在听亲兵的汇报。
投诚的汉人经过调查,乱世流民,无法得知精细,只能粗略知道大胡只身来到邺城讨生活,因为为人仗义,身边慢慢聚拢了一批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又在邺城与各族通婚,生根发芽,表现尚属老实,没有可疑的地方。
向葵眯起眼睛,手指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敲着,完了发话道:“把本大人那块自留地拨给他们,先安置在那里。”
亲兵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向葵知道他担心什么,聚集这么一大群青壮等于拥有了自已的私人武装,现在又处于敏感时期。自留地虽然隐蔽,没有过过明面,但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传到上面去……
向葵又敲了敲桌子,一字一顿地道:“动作慢点没关系,重要的是别让人发现了。”
亲兵知道事情不容置喙了,只得在心里叹气,领命去了。
向葵坐在椅子上出了会神,时间空出大把她现在都学会了发呆,直到亲兵进来唤了她好几声大人,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不是刚出去吗?
“大人,王上宣召大人进宫。”亲兵脸上的忧虑明晃晃地挂着。
向葵微怔,前几天她不顾禁令硬闯宫门不成,息了见他的心思,怎么现在苻砚又宣召起她来了?她拧了拧眉,看见亲兵的担忧,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也许王上就是无聊了,召本大人去赏个花喝个茶什么的。”
门外一声轻笑,宫内太监捏着嗓子走进来:“司护大人说得没有错,今儿个王上就是无聊了,想找司护大人赏花喝茶呢!”
向葵冲他笑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太监陪着笑让路,向葵擦身而过,看到门外披盔带甲的禁卫军,眼角寒光微凝,始终,还是不放心吗?几名亲兵欲跟从,被禁卫队长伸手一挡:“王上命令,所有亲卫一概不许跟从。”
向葵往前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给本大人看家要紧,别让什么阿猫阿狗的随便进来。”说完潇洒地拂拂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禁卫队长和宫内太监脸色顿时讪讪。
沉重的幔帘遮住了阳光,红彤彤的巨烛燃烧,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整座宫殿显得既奢华又沉闷。向葵对昊国皇宫并不陌生,每天的早朝就是在前殿召开。这座皇宫经历过血雨腥风改朝换代,帝王象走马灯一样地换,让她对昊国权力的最中心没有一丝好感,甚至带着丝厌烦。
跟她坐着对弈的男子再也不是以前爱笑爱闹还带点小狡黠的男孩,刻骨的仇恨铁血的洗礼,苻砚长成了乱世中挺拔的一棵大树,其高度,令向葵只能望而叹之。
“走神了?”磁性的男声响起,不复以前清亮稚嫩的嗓音。
“哦!”轻轻落下一子,对面的人捏棋的手顿了顿,长睫毛微撩,漂亮的蓝眸看向她。
“你没在状态。”肯定地说了一句,执子的修长手指下移,棋子落在关键一步,“你输了。”
向葵毫无负担地笑笑,笑容甜美:“王上棋艺精湛,向葵自认不如。”
苻砚嫣红的唇角微挑,眸光含着戏谑:“什么时候学了拍马屁这一招。”
向葵笑笑,伸手整理棋盘:“臣说的是事实。”
苻砚眸光深邃,冷嘲道:“我们之间,非要如此疏远吗?”
向葵默了默:“王上是昊国的王,下臣只是一名臣子,臣子需要尽臣子的本份。”
苻砚冷笑更甚,似有若无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尽到臣子的本份了?”
向葵垂首,这话不好接。
“臣子的本份是什么?忠心,信赖,不欺瞒,你,都做到了?”
向葵眉毛一跳,苻砚是在暗示什么?莫非她自留地的事,曝光了?
忽听他轻快地笑:“姐姐这是干什么?连跟小匍开玩笑都不敢了吗?”
向葵笑容僵硬,跟昊国的帝王开玩笑,她不是嫌命长?
对面穿着宫廷便服,头戴冠冕的年轻帝王仍是一张天姿国色的脸,只是以前残留的稚气都被岁月消磨得精光,充斥着全身的是不可忽视的的威严与难以琢磨的叵测高深。
气势这个东西,足以让所有人忽略他的美貌。
帝王,靠的不是一张脸,而是雷霆手段。苻砚,两者皆有之。
向葵望着他的眼光有些复杂。
“怎么了?”苻砚笑得亲和力十足,他就象一个深入角色的戏子,哭与笑皆带着面具。
“姐姐?”苻砚轻触她棋盘上的手指,她震惊地缩回来。
“王上……”
“叫我小匍,姐姐不是一向这么叫我的吗?”
向葵咬了咬牙,目光闪烁:“这是在宫里。”
“都退下!”苻砚面色如常,随侍的宫人弯腰颔首,屏息之间退了个精光。
“没有人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放松些?”苻砚懒洋洋地斜靠在座榻上的锦绸圆枕上,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她。向葵看不到一分诚意。
“禁杀令,王上为什么又收回了?”气氛微妙,向葵略感不自在,找了个话题转移视线,“出尔又反尔,对稳定民心来说,是大忌……”
“我当然有我的道理。”苻砚下巴微抬,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不容任何人置喙,“这件事你不用多管。”
向葵抬眼直直地看住他:“王上真得认为,羯人凌驾于一切种族之上吗?”
苻砚冷冷一晒:“在昊国,就是如此!”
向葵步步紧逼:“王上还记得昔日叛军的杀胡令吗?昊国的羯人还剩下多少人口,王上心里真得一点数都没有?让占据不到十分之一的羯族凌驾于十分之九的外族人之上,并且颁布打死打残外族不论的号令,王上,你这不是救羯人,而是在害羯人!”
苻砚的眸子冷冷地眯起,危险地盯住他。
既然话已出口,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各民族融合的过程本来就漫长而艰辛,涉及到各个民族之间的风俗习惯,相互融合尚且需要时日,王上你这道命令直接推波助澜,断了外族人的生路,简直就是催命符!”
哗啦!苻砚一袖子把桌上的棋子扫落在地。棋盘砸落破碎,黑白棋子四处弹跳,几枚砸到了向葵的身上。
向葵木然站起身,缓慢地向着苻砚下跪,
室内的气氛绷紧,向葵垂首不语,心知言语不当惹恼了苻砚。
苻砚踩着一地的碎棋走到她的面前,精致的小牛皮靴落在她的眼前,黑色衣角闪烁着华美的金线。白皙的手指挑起她垂落的下巴,蓝眸轻佻又傲慢地看住她:“知不知道你说错话了?”
向葵有种受到侮辱的不舒服,秀眉微蹙眸子倔强:“臣,无错,忠言总是逆耳!”
苻砚挑了挑眉,嗤笑道:“打仗,进谏,都是男人干的事,姐姐,你扮男人扮太久,代入感未免太深了!”
向葵打开他的手,脸色发白:“你什么意思?”她替他挣下偌大一座江山,帮他治理满目疮痍的大昊国,不求做个开国功臣,只想为国家发展尽自已绵薄之力,怎么,在他的眼里还做错了?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抹煞她所有的功劳?
苻砚不依不饶地盯住她:“我说过了,这些都是男人该做的事!女人,只需要站在男人身后享福就行了!”
向葵攥着拳头的手差点忍不住要挥到苻砚臭屁的脸上:“比武力,我可曾输给过你?在战场上我流的血会比你少?治理国家,只要给我得用的人材,我做得不会比你差!”
苻砚的蓝眸倏地眯起。向葵这才发觉怒极攻心之下,她脱口而出说错话了。对一个强势的帝王口出狂言,威胁说给我做皇帝我做得不会比你差,纯粹找死么!她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被人一激就上当了!
苻砚该不会正想找这么个合适的借口,一巴掌灭了她吧!
向葵条件反射地躲开苻砚伸过来的手,蹭蹭退了两步,匍匐在地,“臣,下臣,失言了,请王上责罚!”
苻砚的声音在头顶轻飘飘地响起:“责罚啊,罚你什么好呢!”
向葵冷汗直冒,万料不到今天自已会出这样的糗。
“罚,你做孤的妃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