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了一个半月,小匐适时地回来了。彼时向葵正坐在房中照模糊不清的铜镜,察看被捏肿的脸颊。
小匐自来熟地推门进来,一眼看到向葵脸上的伤,微微皱眉:“怎么伤了?”
向葵勉强笑笑:“没事,被狗爪子挠了几下。”
小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找位置坐下,眼睑微垂:“听说府里的大少爷回来了?”
“嗯。”向葵应了一声,摸摸脸上的青肿,龇牙。
“听说这位大少爷性子不善,喜欢伤人?”小匐抬眼看着她,“你脸上的伤是他弄的?”
“唔。”向葵含糊地应道。
小匐默了默,忍不住提点道:“我在庄子里就听过这位少爷的凶名,以后你尽量离他远一点。”
向葵郁闷,她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了,魔鬼偏偏要撞上来,她也没办法。这个事情就跟抽奖一样,都是随机的,人为不能控制。
向葵转眸看向小匐,小孩子身量长得快,一个半月时间又蹿高不少,都快赶上她了。浓密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大半脸面,眸光幽幽透出,下巴尖得象锥子一样。
向葵不自觉地伸手掂他的下巴,叹息道:“庄子里伙食不好吧,瘦得都没形了。”
小匐避开她的手,保持一惯的疏远态度:“没有的事,我在长身体呢!”
向葵想想也是,她现代的小外甥长身体的时候也是瘦得跟抽条的豆芽似的,小匐这样应该算正常吧!
“庄子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你现在是有靠山的人了,有事尽管跟我说。”向葵义薄云天地说完,看见小匐勾起嘴角微微笑,想到古代小孩成熟得早,眼前这位又是经过生死历练的,想必也没人有那狗胆去欺负他,觉得自已挺自作多情地,于是讪讪地笑。
小匐跟她叙了会旧,交换了一些苻府的情报,起身走了。
苻生虽然大言不惭地宣布向葵是他的女人,在那之后却没有多少时间来找她,他被苻雄盯着呢,整天窝在练兵场。
向葵提心吊胆了几天,见露了真容,又有苻生这个大杀神乐意罩着,遂不再抹那黄不拉几的东西,谁知道那玩意儿抹多了有没有副作用。她整天素面朝天,一头灿烂的红发用羌人的胡帽遮住,打定主意,只要有事就报上苻生大名,相信这府里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消磨过去了。
这天的苻府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听说是从南面的晋国过来,贵族中的贵族。苻府的奴仆们穿梭一样地忙碌着。
向葵不大明白,北方混乱,贵族们南逃都来不及,这位偏偏反其道而行,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苻雄似乎很看重这位客人,不仅命人布置最昂贵的菜肴,还特意叫了府里的乐师,击罄敲钟地欢迎贵客。
羌人远没有汉人讲究饮食,所谓最昂贵的菜肴在向葵看来也不过如此,鼎钟一热,白水大肉地扔进去,煮熟了事。家主的饭菜总讲究吧,也不过是多了几盘酱,切细了肉蘸着吃,跟西方人差不多。饮食寡淡,向葵感觉在这几个月中都消瘦了不少。
乐师演奏的音乐就更令向葵内伤了,这时候的乐器简单,除了古琴编钟,还有那个六孔十二孔类似于现代陶笛的埙,再找不出其他高级的乐器了。乐师每次只要一演奏,各种乐器齐鸣,呜啦啦象死了人哭丧一样,向葵实在欣赏无能,偏偏苻家的人还能听得一脸陶醉,可见古代和现代人欣赏音乐的水品有多么严重的代沟。
贵客来到苻府本是好事一桩,但是陆陆续续从大厅退出的奴婢仆役全部一脸菜色,跟死了爹娘一样。向葵这次不负责端菜,事不关已,她也没兴趣去打听。
忽见负责此次筵席筹备的秋蓝丫头扭扭捏捏地走过来,脸色青白,声音略带沙哑:“向葵,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最后这盘重头菜你帮我上。”
向葵看了她一眼,脸色的确难看,左右无人,她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是不是便秘?”
秋蓝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分辩,又想到什么强压下,瞪了她一眼,吩咐小丫头赶紧准备上菜。
小丫头刚从厅里退出来,手脚哆哆嗦嗦地站不稳。向葵奇怪地扶了她一把:“你没吃饭啊?”
小丫头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下去准备菜肴。
向葵给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搞什么,上个菜嘛,又不是去死。
最后上的果然是重头菜,超大的圆盘,又用圆盖子扣着,向葵需要用两只手托着才能走路。阵阵香气从圆盘的缝隙里飘出来,向葵偷偷嗅了嗅,唔,羊膻味,酱料的浓香味。羌人煮菜不行,烤肉倒是一把手,不愧是游牧民族出身。
向葵端着菜,四平八稳地走上了台阶,在一众奴仆诡异的目光中,跨进了大厅的门坎。
刚刚走进大厅,鼻中蓦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硕大的圆盘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心中倏地一紧,直觉此趟差事有猫腻,贵客招待的大厅,竟然飘荡着死亡的味道。
厅中静可闻针,向葵走动的脚步声不由自主地放轻。稍稍挪开圆盘,她就看到了厅堂中触目惊心的一幕。大厅空阔,可容纳百八十人的地方此时坐着寥寥数人,左首两三名晋国来的贵客,衣着服饰鲜明,一眼看出是汉族的士子。右边是苻府作陪的食客,衣饰混杂,不伦不类,中间上位端坐着威严的苻氏家主,面皮黝黑,下颔蓄着短须,看人的眼神凶悍。
他身后一排的乐师队伍,全部由姿色上佳的侍女组成,人人面带惶惶之色,敲打乐器的手哆嗦得厉害。
苻雄但凡听到一个走音,淡淡地说一声:“砍了!”旁立的刀斧手二话不说,就把倒霉悲摧的那位拖出侧门,咔嚓了脑袋。
从门外飘进来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向葵目睹如此暴行,不禁打了个冷颤。
再看左首的晋国贵客,两位已经变了脸色,只有一位独树一帜,神色自若。
苻雄颇带欣赏地瞅了那名士子一眼,距离过远,向葵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管家略带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