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锦言不解。
颜二奶奶笑了笑，道：“我方才听说了，你从假山上落下来忘记了过去许多的事，我便再说与你知。我和你母亲是表姊妹，你外祖我还要叫一声舅舅哩！所以你说你怎么不该还叫我一声姨母？”
原来这整个颜家都崇武，昔年他家先祖还曾随太祖马上打过天下，在朝为官的族人也多是武官。偏生家族中出了颜秉仲这么个怪胎，自幼不爱习武整日只爱捧着个书本读写之乎者也。当年并不受家族重视，反倒是颜秉初，少年时就随父亲征战沙场，小小年纪便封了校尉。当年整个家族都十分看好他，举一族之力支援他扶持他，而颜秉初也不辜负族中众望，一举官至正三品。
而颜秉仲因着父母又早亡，在族中又并不被看好，也无人支持他也无人鼓励他，每日里守着间祖屋自己看书自己做饭，到二十来岁还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秀才。这日，颜秉仲在家中坐着瞧着家中的破瓦破墙破窗破家具，又看看那冷冷的灶台，越想心中越来气，索性卖了祖屋上京来投奔颜秉初这个堂兄。
说来，颜秉初和颜秉仲还是共同一个祖父的亲戚。这颜家的香火一直都不旺，颜秉初的祖父只有两子，老大便是颜秉初的父亲，老二就是颜秉仲的父亲。早年老爷子去世时，就分了家。颜秉初的父亲带着颜秉初上了战场，颜秉仲的父亲带着年幼的颜秉仲守在老家。颜秉初的父亲亦只有颜秉初这一子再无别的子女，而颜秉仲的父亲也一样，亦只有颜秉仲这一个。是以这般算起来，颜秉初和颜秉仲还算是亲的。
颜秉初此时已在京城和锦言的母亲陈氏完婚，在京城的这两年，他也逐渐看清了当今朝廷是日渐重文轻武。与他同期的文官各个都升到他头上去了，恰在这是接到了这个堂弟的投奔，颜秉初自是出资出力鼓励他继续读书。又和锦言的母亲陈氏商量，安排把陈氏一个远房姨母的女儿嫁给颜秉仲做正妻，她便是今日的颜二奶奶。
锦言的母亲性子软，但这二奶奶却是个能理家又泼辣的，嫁过来之后发现颜秉仲是个家无四壁的，倒也不哭不闹，把两个人的小家理的是整整有条，又管着颜秉仲不许他和他那些所谓的文人朋友交往，日日逼着他苦读。这二奶奶幼年时跟着锦言的母亲陈氏进过两年学，识得个之乎者也，便常常拿了书本来考颜秉仲。若是他对答如流，当日便有奖励一番，若是支支吾吾答不出，挨饿罚跪这类事自是免不了的。
这么一番管束之下，还真见了成效。婚后第三年，颜秉仲就高中二甲进士，被册封为正四品河北河东路巡按。这一朝高中，按理来说本该是风声得意，但偏偏颜秉仲被二奶奶管了这么多年，二奶奶说东他不敢西说西他不敢东，甭说敢不敢娶二房，就是连官场上的事都要常常征询夫人的意见。是以没办法，颜秉仲离京之际，颜二奶奶只得跟过去。
这一跟就是这么多年，跟着颜秉仲走南闯北，走遍了大半个大宋王朝，每年在京里的时候不超过三个月。但这颜二奶奶是个会做人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回京就必定会带几车当地的特产回京，送给颜秉仲上司、同僚、族中长辈的夫人小姐们，只要是认识的人那里必然都会有一份礼。这礼又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礼物，又是送给夫人小姐的，是以即便那些为官清廉的人家也都收了。
这么多年下来不管他人的升降，颜秉仲却都是稳中有升，这里面他夫人的功劳也是不小的。今年颜秉仲终于调任回京官拜门下侍郎佐侍中正二品，比颜秉仲官阶还高了那么一些。只是颜秉仲方才调任回京，在京中还未置办府邸，依然还是住在老屋之中。这颜秉仲和颜二奶奶有两儿一女，大儿子颜炳焕和锦曼差不多年岁，小儿子和小女儿是双生子不过才一岁左右，正是哇哇闹腾离不开人的时候，颜秉仲还有一房如夫人，还是前两年颜二奶奶怀孕的时候抬了个老实本分的小丫头给他。
听颜二奶奶这么一说，锦言心中有些明白了，依言叫道：“姨母。”
“这就对了。”颜二奶奶笑眯眯的夹了只虾到锦言碗中，说道：“好孩子，姨母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现在姨母回来了，绝不会再让你受苦的，那个殷氏不要想就这么把你嫁出去，姨母不会让你嫁的委屈的。你告诉姨母，是不是她非逼着你赶紧嫁出去？这抛绣球哪里能招到什么好人家？再怎么样，她也不能为了她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就这样让我这苦命的侄女儿就这么胡乱的嫁了啊。”说着颜二奶奶擦了擦眼角，又道：“好孩子，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苦水都和姨母说，别都自己咽到肚里去，姨母就和你亲娘是一样的。你在你父亲和你母亲那受的苦都和姨母说说，姨母帮你讨回公道去。”
锦言心中暗笑道，明里是个心疼侄女的好姨母的样子，可这么多年了不管不问不理现在这个时候又来打这副亲情牌，暗地里是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吧。锦言柔柔弱弱的说，“姨母，父亲母亲都待我很好，多亏了父亲母亲的照顾，言儿才能好好的活下来，不然言儿恐怕早就要夭折了。姨母待我的好，言儿心里都明白，言儿无以为报，来世必衔草结环以报姨母。”
“他们对你好，怎么把你送到庄子里去寄养？这事说来，当年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当年我人在西洛阳府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也来不及阻止。你那父亲啊，只怕是被殷氏灌了不少迷魂汤。好孩子不要怕，都跟姨母说说，姨母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委屈的嫁了的。”
“姨母，父亲母亲对言儿真的很好，而且这绣球招亲也的的确确是我娘托梦的给我。”锦言注意到她方才提到了西洛阳府四个字，一下想到子衿之前就说她的家乡是那的，便又故作好奇的问：“姨母，你刚才说的西洛阳府是在哪？那里可有趣？”
颜二奶奶见锦言不想提，便不再勉强她，反正来日方长，日后在京中来往的日子多了，自是能问出些什么来的，就顺着她的话题说道：“这西洛阳府说起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出了城门一路往东南方向走便是了，只是路上许多岔路若是不认识的人去，怕是要走错哩！好吃好玩的也多，下回若是有西洛阳府的旧属要来，我便让他们带些好吃的与你。不过这西洛阳府最有名的还是那牡丹花，这个不亲眼见见那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它的美丽的。”
正说着，锦心端了桂花酒过来敬酒了。锦心抿了抿杯中清酒，道：“我道二奶奶和大姐聊什么聊的那么起劲呢，原来二奶奶是在和大姐说西洛阳府的美景。说来这西洛阳府我也没去过，只吃过几回二奶奶带回来的点心，下回若是得着空了，我便也要去瞧瞧那传说中的牡丹花。”
颜二奶奶调笑道：“还下回呢，下回咱们锦心可都要当娘了呢！”
说笑间，只见从正厅走来一人行色匆匆的模样，待那人走到灯火下仔细一瞧，正是今日的寿星——颜秉初。他走到殷氏身边，接过四钱递过来的酒，道：“让诸位久等了，颜某人今夜实在是公务繁忙难以脱身，我先自罚三杯以示抱歉。”说着端起酒杯连饮三杯，边上有人起哄道：“寿星公今日来迟，怎能只自罚三杯？我等等了寿星公许久，寿星公当每桌陪喝三杯才是。”又有人道：“寿星公别忘了，还当陪老族长喝三杯。”
一时间整个席面都热闹起来了，锦言冷眼看着这热闹，却觉得这热闹是他们的与她何干？忽然又觉得索味了，自斟了杯酒兀自欣赏起湖边美景起来。
颜秉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道：“我来晚了，自然就是该受罚，便依大堂哥五堂弟说的先敬老族长三杯再每桌敬三杯。”说着他真个先陪老族长喝了三杯，又一桌桌挨个敬过来。这下可高兴坏那些族中的小辈了，颜秉初敬酒敬到哪一桌，哪一桌便是一阵沸腾。
终于到了锦言这桌，锦心早在颜秉初进来的时候就坐回她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从这桌开始便都是女眷了，颜秉初也着实是喝的有些多了，便唤来四钱交代他换桂花酒来。按理来说和女眷喝酒，喝些清淡的桂花酒也无伤大雅，偏偏这桌坐了个颜二奶奶。
只见颜二奶奶站起来道：“大哥，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女眷啊？怎么到了我们这就要换桂花酒了？大哥要莫换酒了，我换。”说着举起酒杯示意四钱给她满上。
四钱有些为难的看看颜秉初。
颜秉初笑道：“既然弟妹都发话了，做大哥的怎么能不喝？四钱，满上。”
颜二奶奶道：“大哥果然不愧为一代名将，好气魄，干！”说着一饮而尽。
“弟妹好酒量！”说着颜秉初也跟着一口喝干了酒杯中的酒。
一桌桌敬下来，加之又是空着肚子喝的酒，颜秉初就是酒量再好难免一醉。殷氏有些心疼的上前扶住他，埋怨道：“喝这么许多酒做什么？他们闹就你跟着闹啊？”
颜秉初醉醺醺的说道：“我今天高兴！高兴！那位贵人说要见我！贵人！那才是真正的贵人啊！”
殷氏问：“什么贵人？”
颜秉初口中却依然翻来覆去的说：“贵人，真正的贵人啊！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