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来,每周星期一,伏牛镇上当了四十多年的老胡都会定时送两封信进山,送到风不素的门口。老胡等着回信,就喝着风茶给倒的茶水,和村里的老少爷们聊会天,说说大山之外的变化,很多人都会问哪里寄来的信,老胡说自己不识字,村里人就开始议论,风不素一心想出书,估计是到处寄东西投稿呢?老胡心里暗笑,这处穷乡僻壤的乡野村夫,能知道投稿着实不易。风不素看完信,拿笔快速回两封信,一封信也就几行字,再让老胡送走。
信来信往,数十年来如一日。
风不素看完信,当天都会来到村西头风老太的房子,聆听教诲。一盏茶的功夫就出门回家,继续读书。村里人一致认为,风不素是到自己婶子家拿生活费,毕竟当初他爹和文三耕是过命的把兄弟。后来网络铺进村里,有了网络流行语,全村人认为,风不素是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宅男。而风颜在则成了宅男的最大靠山。
作为北辰村成精的人物,风颜在一直被村里尊敬的称为“老佛爷”,名头盖过文家几个苟延残喘的老头,这才有了外姓“风家”在村里和文家分庭抗礼,不说风不素学贯中西,就连村支书的位置也已经大权旁落风家。几个比文三耕高一辈的老头,晚节被这位侄媳妇打压的已经不能保全,早已经服软,每次提到侄媳妇,都会取巧,骄傲的说:“三耕娶了个好媳妇!”,言外之意是:还是文家强,毕竟是嫁到文家,就是文家的人,就算你再厉害,我们去文家大院找文三耕喝酒,你也是个只能在厨房围着灶台,烧火做饭的娘们,永远上不了台面。几个老头得意的时候,早已忘却了当初风颜在嫁过来的时的一致反对声音。
年老分居成了村里的笑话,以此为藉口,曾经叱咤风云的巾帼英雄突然隐于村西头的茅草屋里吃斋念佛,谁信呢?文家几个老头没事坐在太阳底下闲聊,心想:儿子闺女飘在各处,年老膝前孙子无,如此要强的女人,怎么就不寂寞孤独?老大断了腿,老二不知道窝在哪里想着东山再起,闺女至今回不了家,你当老娘的酒咽得下这口气?念佛,若是念得虔诚,看破尘世,下棋之时,又何必如此的布局千里,处处暗藏杀机?若是时间充裕,真想看看你的运筹帷幄呢?一群老头一想到这,就觉得有活头有奔头,现在都在努力养着自己的身体,不想让自己躺在今年的冬天雪地。
项御马说送风四象,前脚一走,文三耕回过头来一想,联想起前几天自己的闺女孔晨青出山,才知道这是自己老伴的计谋,不送四象,就是为了让项老头也出山,什么时候能让风不素出山,那才是惊天动地呢。
“老妈子现在就开始布局了?是不是有点早呢?”文三耕拿着一本风不素送来的《魏晋大族流谱和分支校集》翻看着,自言自语道。看到上面写道,所谓的“琳琅满目”的王家,名字大多带个“之”字,长辈晚辈用“之”毫不避讳,风不素用一篇长文论证了“之”字起名实为信仰五斗米道教有关。老爷子突然想起了自家人的名字大多与数字有关,那位背青石入山的老先祖名字里有个“零”字,几个活着的文家老骨头,名字都很“二”,自己名为“三耕”,自家老大文雁斜小名不五,老二小名五难,老三小名五坷,闺女小名五荆,还有四象,至于皮皮,则是当初颜静安取的“丕”字,拆开来,另一个小名叫“不一”,老太太用“否极泰来”的谐音,给风四象取了另一个名字“风泰”。至于几个子女的大名,老太太就用了家传医学脉络的“弦毛钩沉”命名。老太太唯一没给起大名的就是文皮皮,反倒是让自己取得,自己大名文黄图,就给自己的孙子起名为文洛书,用的是“黄河出图,洛水出书”的典故。
“我文家信仰的又是什么呢?”老爷子扪心自问。想起了当年曾静涟给自己说的:
民之命,自古苦疾,无药可医,但求无愧黄土青山,赐一处埋骨之地。
民之命,自古无欲,有田三分,绝无反叛落草之心,让祖宗尸骨不存。
民之命,自古无重,轻若飞羽,随西风落叶四处泊,归根方知土厚重。
这个民,当然指的是农夫,黄土青山,指的不就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和眼前这片山林?
村西头,一间佛堂,一张紫檀木的长形桌上,铺着一张泛黄的宣纸,风颜在老佛爷拿一直纯羊毫毛笔,开始书写自己最拿手的楷书,腕力浑厚,运笔有力,一杆柔和的纯羊毫毛笔愣是写出了楷书的典雅端庄,不带一丝的娇柔,备显大气,以纯羊毫写楷,连曾静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也难怪曾老爷子一直想把挂在“停驻”的“山轻水弱”四个字拿走,至于文皮皮青涩的蹩脚对联,哪凉快哪呆着去。
曾经小时候胳膊肘往外拐,给文皮皮当内应的风茶已经十八,虽然总是简朴装扮,但在村里,是人见人夸的一朵绝壁山岩的山茶花。除非文皮皮在,要不很少人能见到这位冷艳美女的开心一笑,村里的妇女让文红绡为自己的儿子上门提亲,但是风不素微笑不语,都让风茶否决了回去。风茶站在旁边研磨,看老太太写完,笑着说:“奶奶这字绝对有大家风范,也难怪曾爷爷没事就来,名义上是和您下棋,那双眼睛一直瞟着泥砚和毛笔,以此来断定您是否写过字。”
风颜在心里,是真心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觉得风不素这书呆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并没是真的痴,当初让他求在位曾老头,早早为自己闺女谋一条路,这书呆子死活不肯,如今看来,是在打文家这两个孩子的注意,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打得四象的主意,但是出现了偏差,风茶一直喜欢的那个调皮捣蛋的皮皮。风颜在想到这,笑了笑。
风茶接着说:“奶奶,你这”否极泰来“的否写成‘丕’,是不是有所指,文丕风泰,是不是这个意思?正好是皮皮和四象的名字?”
老佛爷一听,更加高兴,笑道:“小茶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爹那个书痴能生出你这个闺女,也算是他的造化。”
风茶对老爹的这个“书痴”称呼,并不反对,觉得这是对自己老爹的赞美,特别是出自老佛爷之口,老佛爷很少夸人,就连曾老头来了,都显得很拘谨,老佛爷很少笑,笑口常开的时候是文皮皮回来的时候。
虽然写的只是四个字,风颜在感觉有点累。风茶看出来,给老佛爷揉着肩,像极了文家的丫鬟。老佛爷道:“丫头,我又不是千金小姐,不用你人前人后的伺候着,你去泡壶茶,咱们喝点茶解解乏,我披件衣服,咱们去院里,趁暖和看看这行云山的蓝天白云,微风黄叶。”
风茶去拎茶壶,提了一桶井水,开始烧水煮茶,泡的是武--夷大红袍,对于行云山的山岩,属于清茶,口味太淡雅,老太太向来是不喜的,觉得自己嫁到他们文家,就没了什么闲情逸致喝茶赏花,就是个操心的命,自己的老头,除了那火爆的脾气上来,要不什么事情都是不管的。泡茶这功夫,艳阳高照,风颜在披一件棉袄,看向行云山外的东方,心想:此时晨青应该早就到qd了吧,不知道和不五谈的怎么样?皮皮啊,你暑假回来,给我讲你读了多少书,学校老师水平有多差,还大夸四象是个读书奇才,我就听出了你厌学的苗头,让你孔姨去,就是要把你按住,好好学习,给你那不识字的爹和曾经不识字的爷爷争口气,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奶奶我的用意?
“风姑奶奶在么?”风颜在刚想着趁着暖和小眯一会,听到门外有人叫,接着推门而入。
“哦,娇丫头啊,我也不出门,这么长时间不见,娇丫头越来越喜人了。”风颜在欠了下身,说道。
风娇娇今年已经十九,圆圆的脸,有些黑,身材微胖,但是身材很好,穿着牛仔裤,衬着滚圆的屁股和长长的腿,头发束起来,走路欢快,能说会道。也难怪文三耕喜欢这个丫头,要是嫁到文家,绝对能给自己生个胖胖的重孙子。风颜在看着,心想:文三耕这个农夫,肯定喜欢这样的当儿媳妇或者孙媳妇。
风娇娇说道:“看姑奶奶您说的,这么长时间不见,我一个当后辈的没做到应有的孝敬,都不好意思上门了,姑奶奶您福泰安康,天冷了,多穿件衣服!”说话间,风茶从厨房出来,看到风娇娇立刻没了好脸,但是风娇娇却习以为常,笑道:“小茶也在啊,姑奶奶您要是心疼小茶,那我和小茶替换着来给您烧水做饭?”
风娇娇言外之意,就是风茶比较娇嫩,没干过什么重活,让她别累着。风老太这时候谁也不向,笑道:“娇娇来了,那就一起喝茶,咱们聊聊天?”
风茶端出烧开的水,泡上茶,看着风娇娇坐下,自己也气嘟嘟的坐了下来。两人才开始谁都无话,渐渐的,从眼前的茶水煮的有点过开始论战,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再到小时候包书皮的美好回忆,都翻了出来。风老太太倒是一点都不嫌吵,不说一句话的在那里观战,不时的笑一声。
最终还是受过诗书礼仪教育的风茶败下阵来,站起身就往外走,风娇娇一看自己胜了,得意的大声说:“姑奶奶,村里的电话线装上了,您要不要去给皮皮打个电话?”
风颜在说道:“娇丫头,你小点声,我不聋。”
风茶一听这话,慢下脚步来,然后很得意的回过头来,说道:“我有皮皮的电话号码!”
“有号码管个屁用,我有电话!”
“我去村委会打!”
“线还没铺过去呐,你去吧!哈哈”
两人吵着架向着风娇娇的小卖铺走去,走到地方正好两人达成了空前的默契,连在街头闲聊的妇女都感到很诧异,心想,这两个闺女,向来一见面就好像对方偷了自己的汉子一样分外眼红,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亦或是山里的河水倒流了?
文红绡趁着风茶不在家,刚从风不素的家里勾引完书呆子出来,就看到了两个生死冤家走了过来,想着又得遭风茶白眼相待,但两人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她看着两人的背影,笑道:“暂时的和解,无非是在酝酿更大的波澜。”这几年勾引风不素,也受了不少的熏陶。说起波澜,她看了看自己酥软的肉胸,岁月这把杀猪刀,已经让它坍塌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