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所大学的家属院里,欢声笑语,一老太太拎着篮子,看了眼下棋的一老一少,出门买菜去。
老太太叫彭怀碧,是一个大学教师,一儿一女都在国外。每年的中秋,都会唉声叹气,向自己的老头赵登湖发牢骚,说现在年老了才明白,养儿女如果不在身边有什么用,剩下两个老人形影相吊,过年过节只是一个慰问电话和寄来的礼品,当儿女的只知道赚钱,一点不知道老人的心思,最后落脚点总会落在自家老头身上,骂老头子什么事情也不管,不给儿女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只顾着画画,每天出去逛着玩。赵登湖只是笑而不语,自己老伴儿他心里有数,随便念叨几句,最好别劝,一劝,那肯定就得哭鼻子掉眼泪。
老太太这几天却很高兴,连平时自己最喜欢的社区办的老年戏曲交流会都不去了,更别说去公园跳老年舞了。老太太就这两项娱乐项目能让自己高兴,现在不参加了,还那么高兴,不得不让票友舞友们好奇。
“彭老太,你这是干啥去啊,难道儿子闺女要回来了过节?”公园一跳舞大妈看到脸上满是笑意的彭怀碧,问道。
“哪有,家里来客人了,呵呵!”老太太拎着菜篮子想着社区附近的农贸市场走去。一路上哼着京腔,精神矍铄,连经常买菜认识的菜贩子都看得出来,开玩笑说:“彭大妈,您今天至少年轻十岁,不二十岁。”
老太太来到菜市场,买了二斤五花肉,一条鱼,一斤豆腐,几个茄子,就回了家。一进家门,就听到一老一少在那吵着架,就差没站桌子上指着鼻子骂了,估计还有拆板凳腿相互抡的可能。
“赵老头,你忒不要脸了,是忒哦,你说说你悔了几次棋了吧,你吃我的行,我吃你的你就悔棋,还美其名曰要下君子棋,小人啊,小人啊。你敢再不要脸一点点么?”
坐在茶几对面的老头,呲着烟熏大黑牙笑个不停,一脸的不屑。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看着明亮的黑色大理石照着的满是皱纹的脸,大有这张老脸不要也罢的架势,笑道:“输了就输了,你小子别输不起,赶紧给我烟,要是赌弹******,你的******早就没了,哈哈。”
看到彭老太太开门走进来,少年把一盒没拆包的烟递给了老头,对老太太说道:“彭奶奶,你给评评理,你家老头子忒没棋品了,是忒哦,我就纳闷了,看您现在这模样状态,年轻时候肯定温柔贤惠,漂亮大气,有大家闺秀的淑女气,又有小家碧玉的玲珑心,气场压过其余女孩子得有两头那么高,追你的小伙排到胡同口都不行,得拐弯上马路,比在全聚德排队买烤鸭的人还多,您说,您当初怎么着就嫁给了他了呢?你给我说说,当初是不是他强夺民女夺来的?你要是点头,当孙子的现在就一纸诉状,把他告上大堂,让九门提督收了他,现在应该称京城-卫-戍-区-司-令-,您看咋样?”
“你个臭小子,我老头要不是看你可怜,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露宿街头喝西北风呢?怎么没一点知恩图报呢?才开始还扭扭捏捏不敢来,怕我拐你来卖了你,现在直接反客为主不说,还骂人?还九门提督,你以为大堂是你家开的?别以为得了我家老婆子的欢心,你就能肆无忌惮瞎折腾,要不,我让你卷铺盖走人,对了,你过来,咱们再来一盘,你要是敢赢,我就敢收你这几天的房租,住个一般的小宾馆,没水没电,一晚上还得二十块钱呢?你在我家洗澡不心疼水,擦屁股不心疼纸的,老头老太太还得伺候你吃饭,你以为你是九门提督的公子哥?我得收你多少呢?”老头子在那掰着手指头开始有木有样的算账。
“葛朗台,严监生,你咋不下去买根蜡烛,晚上给我点上,再挑断一个灯芯?我给你找个算盘?咱一码归一码好不?你别忒不要脸了,是忒哦”
彭老太笑个不停,说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皮皮啊,今天奶奶给你做红烧肉和外婆鱼,再来个鱼香茄丝和豆腐皮包肉。”
住进来两天,就喧宾夺主的文皮皮,给这个沉闷的家无疑带来了不少的欢乐,要不,赵家的老太太也不会拿出看家本事了。
这几天,文皮皮一直陪着赵登湖老头下象棋,两人赌约是:文皮皮输了,一盒白将烟,老头输了,文皮皮点历史人物名,赵老头画人物。但几天下来,文皮皮的烟快没了,赵老头就吝啬的画了一张《弥勒佛》。
文皮皮这几天看着老头子的无赖作风,一边下棋一边给老头讲自己学过的思想品德理论,想着提高老爷子的道德素养,奈何老头油盐不进,就会耍无赖,骂他吧,人家当没听见,甚至和你对骂;不说吧,老头就得瑟。看到赵登湖那张老脸,他就恨不得上去扇两巴掌,但自己要尊老爱幼,不能对老爷子动粗。内心无比纠结,要不是为了彭奶奶的好吃的饭菜,他早就背包走人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无赖的角色,而且还是个老头子。
晚饭4个菜,个个美味。文皮皮吃了三碗米,撑得不行。赵登湖老头呲牙说道:“小皮,跟着老头子我出去转转?”
“不去!我要帮奶奶刷盘子洗碗,抵你的房租钱。”
“去吧,皮皮,奶奶不用你,他要真敢问你要房租钱,我给你出。”彭怀碧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
文皮皮不说话,愣是帮老太太把锅碗瓢盆拾掇干净,这才洗了把手。对着在那没事干的赵老头一挥手,出了门。
一出门,下了楼。文皮皮拿出烟来,抽出一根,给老爷子递了过去。然后自己把自己的点上。两人吞云吐雾,文皮皮跟着赵登湖左拐右拐的,向着一个四合院走去。四合院外表普通,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进门,盈门墙上非画非书法,是一个大大的印章,浮雕勾勒出小篆字体。
文皮皮看了半天,才看出四个字:
盛世浮屠
转过墙,后面立一尊弥勒佛。
上联:
一花一草一叶方内几世界皆无根不成活
下联:
千瓣千根千脉方外无乾坤总有人是为佛
横批:
痴笑三生
文皮皮看那弥勒佛,竟然和打赌赢了,赵老头画的弥勒一模一样。不禁感叹,这应该是几个人合作,一人作画,一个刻浮雕,一人写对子,才成就了这么一尊弥勒。
还没进门,就听到几个老头在那争论着佛理。两人走进去,就听到一个秃头胖老人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这花是何花,这叶是何叶?”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老头笑道:“胖子,你怎么知道佛典里说的花是秋叶池塘里的‘荷花’,说的叶是莲藕的‘荷叶’?”老头咬文嚼字,故意气胖老头。
文皮皮想着,这群老头不是闲得蛋疼是什么。他笑着说:“当年和赵姬通奸的嫪毐史书上说是‘****人’,你们怎么不根据‘以其****桐轮而行’,来推测下这根阴的长度?对了,好像已经有人研究过杨玉环入宫时是不是处女了,你们就不用研究了,一花一世界,这花是什么花,还是不是花,你们可以参照王阳明的‘花开花落’论来理解,但佛理中说的意思却是‘花开花落,有香气袭来,有蜂蝶飞来,有路人采摘,有看花落悲情的美人,有赋诗高歌的诗人,此为众生相,故为一世界,而我们经常说的一叶知秋,这是指将来,叶知岁月四季更替,何谓如来,是将要来,是一种希望。还有‘一木一浮生’,木头入火,化为灰烬,风起,带着一丝的火星,飞向天边,落入黄土,去祭奠无事可做的穷酸先贤,这就是浮生。”
文皮皮说完,很得意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赵老头,笑着问:“赵老头,你平时没事干就来和他们玩?也难怪!”
“登湖,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大言不惭。”
“竖子!”
胖老头和眼睛老头倒没什么怒色,都抬头多看了文皮皮一眼。其余的老头则是在那满脸的怒气和不屑,在旁边窃窃私语,在他们看来,他们吃的盐可以铺满这孩子走过的路了,这么能容得一个屁孩子来对他们指手画脚呢?
赵登湖一看这情形,有点尴尬,直接用干枯的手掌拍了一下文皮皮的头,咧着嘴说道:“我家孙子,屁孩子一个,让你们见笑了。”然后转过身子,一只手悄悄竖起大拇指,一只手揉着文皮皮的头,作生气状,训斥道:“你个熊孩子,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再多说话,我扇你!”
此话一出,老头们怒气才消。文皮皮不再说话,跟在赵登湖老头的后面,转了一圈,发现,胖老头写得一手好字,眼睛老头是专门刻印章的。估摸着那尊弥勒佛就是这三位的杰作了。
文皮皮觉得没意思,正想走人。听到几个老头在那喝彩,自己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好戏才上场。问了下旁边的老头,老头白了他一眼,说每天晚上的必有项目,三个人比赛,谁赢了那另外两家的作品。
文皮皮挤进去,看到比赛规则:赵登湖画一幅《关公》,两个人物,关公一手捋髯,一手拿青龙偃月刀,曹操温酒。胖老头写两篇唐太宗书信,一封贞观政要中的《教戒吴王恪》,一封写给李治的《两度贴》,正好嫡庶做下对比,必须的颜体,眼睛瘦老头则是刻一个《九叠篆》。谁最早完成,其余两位的作品归另一位,如果现场有人出价,还可以现场拍卖。
文皮皮来了精神,这是好戏。
一圈人安静下来,老头们闲着无事,早就拿着自己的宝贝来打赌押注,此时,门外走进来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