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也下了一场雪,大学里,同学院不同专业的同学之间逐渐熟悉,有些饥不择食的牲口们也不顾“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千古定律,和本学院的女生关系由“一块上自习”更上了一层楼,成了出入成双的情侣。尹崇山就是其一,自身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造成了火急火燎的心理,想着先谈好一个放在碗里,再渴望一下锅里。完全没有王奉之的专一和曹芳略的高眼光。自从尹崇山交了女朋友,男女两个宿舍联谊就成了传统。这一切都来自尹崇山的热心肠,心想着自己成了双不能亏了弟兄们,怎么着都得牵线搭桥,至于成不成,就得看哥三个对眼不对眼了。联谊选在三楼餐厅,两个餐座对起来,四男四女正好坐八个。
星期六没课,联谊聚餐时间安排在星期五晚上。风四象躲了好几次,这次怎么都躲不过去,只能赴宴。和四个女生打了招呼坐下,就成了谈论的对象。毕竟女生对这位高材生都充满了好奇,再加上尹崇山在女朋友耳边的无限吹捧,让风四象更成了女生宿舍谈论的中心话题。
“风飞堂,这是我们宿舍的姐们,安小鱼,单晓雪,刘雯。”尹崇山的女朋友崔萌介绍到。
风飞堂又打了一遍招呼,看这几个女生,倒是都见过面,只是自己平时忙于学习,再加上几个女生和自己虽是一个学院,但不是一个专业不经常在一个教室上课,所以不知道姓名,这下对号入座,发现这几个女生除了崔萌和安小鱼打扮时尚,另外两个都打扮的比较普通,相貌也过得去。
八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天南地北的扯来扯去。聊到下雪,南方的安小鱼说自己没来上学之前都很少见到,倒是想着出去转转,曹芳略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说自己就是北京的,若是明天有空,可以当个免费导游。曹芳略整天无聊打游戏,看尹崇山整天和女朋友煲电话粥搞暧昧,心想着先找一个凑活着,打游戏头疼了也能有人陪着出去透透气,看到安小鱼相貌属于中上,就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现了殷勤,没想到安小鱼答应了,两人相约明天去颐和园赏雪。
“雪,你不是东北的么?这场雪和你们那边比起来,应该算是小巫见大巫吧?”刘雯也没什么话题,只能和单晓雪聊天。两人家庭差不多,都是农村走出来的。
单晓雪有点腼腆,毕竟来自小山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听问道自己,开口说道:“我家那边是个小山村,就五六十户人家,后面就是大山,这时候下雪,应该能没到膝盖,不过乐趣倒是很多,这时候能跟着大人上山打兔子,野鸡。还有……”
“真羡慕你!能呼吸纯天然的空气。”安小鱼抢过话去,虽然嘴里说着羡慕,但很明显透露出了一丝的城市居民的优越感。
看到单晓雪脸一红,风四象说道:“我家也是小山村,山里的乐趣确实不少,我估摸着你们那边,要是走的太远,能遇到抱团过冬的狼群。”
风四象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作为山里人的骄傲。。单晓雪看了风四象一眼,嘴角笑了下,表示感激。王奉之问道:“对了,四象,皮皮什么时候来啊,若是放假,咱们可以去你们那边山里逛逛,打个猎什么的。”
“皮皮?”崔萌皱着眉头看了尹崇山一眼,那意思是解释一下。
尹崇山笑道:“皮皮啊,是四象的侄儿,大名叫文洛书,上次在云溪老师课堂上睡觉,下课后被老师叫去的就是,对了,你们专业不和我们一起上课,要不肯定就认得了。”
“侄儿?那年龄……怎么一个姓风,一个姓文?”
风四象说道:“我们村就这两大姓,辈分有点乱,我跟老娘姓,和皮皮相差两岁,年龄这块,我是老爹捡回来的。怎么说呢……”风四象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和皮皮之间的关系,一着急容易结巴,更说不清楚了。
“这风和文姓很少见呢?”崔萌一听太乱套,就接过了话。
单晓雪没说话,但心里不禁一笑“很少见么,真不巧,我对读书有兴趣,能考上大学,全靠一个姓文的山村老师呢?这次放假回家,得去看看文老师啊”
……………
北地荒凉,大雪之后,更加寒凉,很少有人出门。当年还有没开垦出来的北大荒,现在也有了村子屯子,一年一季粮食,产量少点,但是地多,收获的粮食不至于饿死。有这么一处村子,坐落在大兴安岭的一个支岭旁,比较偏僻,村民靠天吃饭,粮食少得可怜,只能靠打猎为生。他们是世世代代为农的乡村耶夫,但是并不代表他们想这样生活一辈子,让自己的儿子孙子为农一辈子。最近的学校离村也有七八里路,送孩子上学,接孩子放学都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山林多狼,孩子原来是结伴而行,但安全性太低,到后来是挨家挨户轮流护送,直到后来,村里一猎户救了一位教书先生,给这位教书先生盖起了屋,每月分摊点粮食,野味送过去,让先生在村子里教书,这个问题才解决。
当时救了之后,村里的长者问起教书先生的家乡,家庭,背景,姓名,教书先生都一一作答。科技不发达,又看着面善,身体瘦弱,不像是坏人,这才留下来。读过几年书的一位长者看着从年轻人包里掉出来的书,知道是个读书人,就提出了教村里孩子读书,全村养他的条件。没想到年轻人点头答应。从此村里多了一位教书先生,这位教书先生自称姓文,叫五坷。
“文老师再见!”一群孩子给老师打了招呼,飞奔出教室,不一会,教室就空了,留下文五坷在那擦着黑板,整理着材料。
看着窗外的大雪,他突然间想起了那年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大雪,但时过境迁,一晃十几年,雪还是如同往年,而自己却白了头发。他摇了摇头,点了支烟,夹着个破烂的黑包走出教室,和另外两个老师打了个招呼,向着自己家走去。学校不大,就三个老师,身兼数职,教30多个学生。自己六年前才在当地教育局备了档案,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另两位则是当地教育局派过来的,六年下来,只有自己是这个乡村不变的老师,另外两个名额则成了当地官员让自己子女镀金的好职位。下来或一年或两年锻炼,回去连课都不用教,直接到当地教委工作。
回到家,文五坷生了火炕。屋里渐渐暖和,这才开始拾掇着做饭,支了锅烧上水,水开下一锅玉米粥。看到还有村里猎户门送过来的半只兔子,拿了又放下,最终还是切了一半,炖上之后,烫一壶小酒,等饭菜做好,上炕,从炕头的摆满书的书架上拿起一本线状《参同契》,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一边翻阅,一边喝酒吃肉。
十几年来,名不见经传的野山村,因走出十几位大学生而名动东三省。才开始村民对这位外来的教书先生希望不高,只想着孩子以后别目不识丁就行,家里有个会拨弄算盘的,赶个集卖山货,算个帐不至于被坑蒙拐骗。后来一下子走出去的五个大学生,他们也归功于后来的高中教育,但不料五个学生寒假回来,竟然不约而同的来看这位启蒙老师。家人纳闷问起“一个穷酸小学老师,逢年过节村里救济些粮食和野味就算了,值得这么重的礼”,但是学生则是笑着说“文老师教小学,但是你们把他当成小学文化水平就大错特错了,现在大学的老师,我估摸着也不如他”。因学生的赞美,村里则是开始高看这位穷酸教书先生一眼。短短几年功夫,开始给这位孤家寡人介绍对象,但是都不如愿。一是嫌弃文五坷家贫,二是文五坷没有这种想法。但文五坷在村里威望日高,倒是少了很多的闲言碎语。
距离这个小山村的四十公里的xx市的大学家属院,青砖青瓦的小房子,一处古色古香的三进四合院,雕廊画栋,院内多梅花,四周为松柏,进屋为客厅,左侧一排挡阁,上面放着各种古玩,有宋汝窑青花瓷碟,有镀金铜佛,坐莲观音,有天然奇石,和田玉璧,有青铜古鼎,有木雕飞鹤,旁边挂一副齐白石的墨虾,一副启功的书法,写着“白雪祥瑞,惠风和畅”。右边屏风隔开,暖阁处,一老一少正在对弈。
“小田,你的棋艺突飞猛进,有人陪你下棋,但我还真想不到是谁在给你喂招呐。”一局结束,不出意外的老人胜,但是对方棋艺的精进让老人很意外,于是随口问道。
小田笑着说:“班爷,这人的棋只会比你高,不会比你低,俺爷爷让我到小山村教书,闲着无事,和一个老师对弈,这才信了一句话,高人在市井,如果你算是大隐,那么这人就是小隐。”
“怎么讲?”老人有了浓厚的兴趣。
“这位教书先生十几年之内,教出了十几位大学生,你也会觉得,一个小学老师没这么大的作用,但可以这样想,这位老师没来之前,这个小山村可是从来没出过进士秀才状元郎的,我曾好奇去他住的地方看了下,粮食靠救济,老屋破旧挡不住风,但是却有一屋子书,我捡自己看过的,随便拿一本翻看,全是批注,挑一两个问题想和他探讨下,这人的见地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也曾想着扒扒档案,查查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但始终没什么发现。只知道他叫文五坷。”
老人没再下棋,点了支烟,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我得拜访一下这位教书先生,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第二天清晨,老人在旁边小吃店一边喝一碗混沌,吃两个素馅包子,一边看昨天晚上送过来的关于某教书先生的资料。打包了两个肉火烧,塑料袋提着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劳斯莱斯银天使,向着那处不知名的小山村驶去。一个多小时,车子在村口的马路上停靠,老人下车,后面跟着一个红脸大汉,两人打听着向着文五坷的房子走去。来到房子面前,看到锁着门。
“班老,要不咱们回去?”大汉问了一句。
老人笑了笑,说道:“当年刘备三顾茅庐,也逢了大雪,若真是小田说的那样,我老头子等等又何妨,墨浮做事太急躁,我得在死之前给他物色个师爷不是?”
老人穿着一个紫黑棉袄,袖着手看这山村景象。白茫茫山脉婉转如白蟒,山林一片黑黛如苍鹰的深邃眼睛。老人叹道:“这山村好风水!”
红脸大汉憨笑:“班老想着来此地养老?”
老人微笑不语,说话间,一个落魄的中年人低着头向着这边走来,穿着的棉袄露着棉絮,风一吹扯出来,仿佛扬起一角高傲,去触摸那落尽枝叶的树梢和山顶云的眉梢。
“想必这位就是五坷老师?”老人看着中年人问道。
文五坷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老人,上前一边开门一边问道:“老师不敢当,就是个乡村野夫罢了,不知道老先生找我可有什么事情么?”
“听人说五坷老师棋艺高超,想过来手谈一局!”
“老先生说话带着京味儿,棉袄是瑞蚨祥的料子,脚下是内联升的老布鞋,看一路脚印,走路步履稳健有力,如此冷天,只一棉袄御寒,可见精神矍铄,体格康健。而旁边这位红脸兄弟如关公,不怒自威,两米之内,应该无人敢靠近,若是所料不差,村口那辆劳斯莱斯是您的吧?据我所知,东三省就一个人能有这气场。”
“呵呵,先生眼光锐利!”
“班王爷请!”
老人和大汉向屋里走去。文五坷投开出门前压好的炉火,烧上了水,往火炕添了柴。请老人上炕,摆好棋盘。大汉在旁边则是当起了端茶倒水的角色。两人对弈,对大汉不耐烦的脚步声充耳不闻,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大汉直接去了外面,劈起了柴。杯中的茶水已凉,塌下的炉火已灭。
老人弃子认输。拿出两个肉火烧,递给文五坷一个。文五坷倒了两碗酒,两人喝了起来。老人坐在炕上欠身用袖子擦了下玻璃上的水汽,说道:
“山顶白雪茫茫遮万木如白蟒蜿蜒游天地”
文五坷喝了口酒,说道:
“村野青烟袅袅笼百户似青鸟翘翅荫乾坤”
两人哈哈大笑。老人说:“很多年前,我去一个山林,看到一个老人带着个孩子捡树枝,如同枯树上的乌鸦,只不过乌鸦为了筑巢,老人为了给孩子取暖,那时候我没请动,或者说我没拿出老人想要的东西。年轻的时候,我遇到一个来闯关东的汉子,我也想把他留在身边帮我,那时候我想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但那人还是不愿意,他告诉我,他有老婆和孩子,他要回家。说起来,头一个老人文武双全,姓付,叫付宾王,第二个汉子武功卓著,姓文,叫文黄图。今天来这里,就是想问问,愿不愿跟我班逢牺出山呢,文家的三小子。”
“班王爷既然知道我的过去,还敢用我?”
“十几年山居,我要的就是你这份心智磨砺!”
“还有点事未了!”
“我知道什么事情,放心吧!”
这一日,文家最不起眼的老三出小山村,入班王府。要用平生所学和十年磨砺心智医治一匹年迈体弱的骆驼。晴日的雪山一片亮丽,在文五坷的两行泪里变成了五颜六色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