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白给自己的闺女李之牧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文皮皮的家庭背景。颜四维和郭廷谈监狱喝酒,没有谈及西北王李安白,那是压根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这些年来,李安白抽空就往这边跑,面上看着像是和王家套交情谈项目,实则是想着来请这位郭老帮他谋断陕晋,并且替京城的陈家打听消息。要知道,郭廷谈在这边的消息还是他放出去的,李安白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多年献殷勤到后来替他做了嫁衣,这就是颜四维看不起李安白的地方,一副老虎豺狼的身躯长了一颗走狗的心脏,长了个凶残模样见了人就温顺的摇起了尾巴,白白断送了黄土高原那片厚重地方。李安白在文敬佛那里开玩笑说让黄恪己去S省养老,其实倒真是说出了心里埋藏了很久的话,他现在就缺一个帮自己决断的老人。李安白从皇陵北苑回去想了半个多月,才把关于文皮皮的事情给自己的闺女透了个底。从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思前顾后,长于谋略却短于决断,若真是找到一个军师,自己也就不用事事都听京城陈家的使唤了,至少可以靠自己的想法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件事情李安白特意叮嘱自己的闺女别给陈家说,怎么着自己也准备往文敬佛那里投点钱,万一被发现,自己两边都难做。
李之牧没想到文皮皮还有这么个背景,心里不禁更高看了文皮皮一眼,对于文家和陈家的世仇恩怨,当爹的李安白就知道那么一点,她没什么消息来源,更无从知晓了,只感觉那天陈连横和文皮皮见面,两人倒是有可能成为好朋友,至于老爹电话里的隐晦含义,他倒是能猜出九分,无非是让她把住陈家公子,把文皮皮当个备胎,但是自己了解的文皮皮,可不是那种愿意当别人备胎的痴情傻缺人物。接到老爹电话的时候正好和陈连横在一块,准备着去家里陈家拜访那位陈家老爷子。这两年,自己来京城上学,进了音乐学院,没少往陈家跑,但是一直得不到老爷子正眼一看,根正苗红的这么一大家子,岂能给自己的长孙找一个商人的孙媳妇?若真是这样,还不如去市场买一个呢?除去这些心思,单看陈连横这个人物,自己倒是有些喜欢,说不上爱还是不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就算是以后泥潭深陷,那也认栽,感情这种事情,只要是散了,都是伤敌八百自伤一千,不是一两天能缓过来的。所以她才相信“好事多磨”这么一句话,不怕碰鼻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京城不比老爹的地盘,到处卧虎藏龙,曾经见过部级干部坐地铁上班,见过老毛的女婿坐地铁去bj饭店赴宴,扔块砖头砸住个处级干部屡见不鲜,自己一个女子,又何必摆大小姐架子,该低头就低头,若是有一天入住陈家,也不枉这几年的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低头。
一放下电话,陈连横就问道:“小牧,没事吧?”
“没事,老爹问我什么时候放假,对了,听说老爷子喜欢武夷山马骝,前两天去那边演出,带回来一些,不知道这次?”
陈连横笑道:“你知道我家老爷子的脾气,这些东西他不会放在眼里,你也不用矜持着,打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温婉死扛,有什么想法展现出来,没准就能讨老爷子欢心,不过有条捷径,可以先从房老爷子那边入手,没事跟着去练练书法,是吧?”
陈连横先是开车跑到景山边上的zyang军委办公厅拿了十几份资料,这才开车到爷爷家。一进门,看到爷爷陈柏松和断臂房兴船正在下棋,没敢说话,把资料放桌上,站在一旁观战。看棋面,爷爷数子被提,丢了大片,剩下一隅,自己还真是看不出做活的可能,房兴船爷爷拿下无悬念,就摇了下头,招呼李之牧坐在了沙发上。
“小横,你这是什么态度,就这么不相信你爷爷?”房兴船笑道。
“房爷爷是你谦虚了,我爷爷那水平我知道,臭棋篓子一个,呵呵”
陈松柏扔了棋子,站起身来,白了孙子一眼,戴上老花镜,拿着那叠资料坐在了太师椅上。陈松柏虽然已近八十,但腰杆仍然笔直,一米八多的个字,头发花白,却梳的整齐,显得干练异常,坐下之后,也是一副军人模样,这就是李之牧感到不舒服的地方,老头说话还好,不说话,整个房间笼罩在这位老人的气场下,让人感觉压抑,透不过气。
“陈爷爷,房爷爷,我去武夷那边演出,带回来的山岩大红袍,您二老尝尝!”李之牧没话找话,算是委婉的献殷勤。
老人“哦”了一声,说了声谢谢。半小时过去,放下资料,摘了眼镜,说道:“小横,你过来之前接到你姑姑的电话,小线回来了,在她那,这丫头,一回来就去那边,真拿他没办法!正好过了年有几个出国名额,我准备着让她出去,也比到处乱转瞎跑强!”
“真回来了?”陈连横听到自己的妹妹回来了,有点不相信,他问了一句,就招呼着李之牧向外走。出门之前,听到老爷子交代一句:“你大姑喜欢清静,在那边别太闹!”
两人上了车,一路向着香山开去。这时候的香山已经是白雪覆盖,十一月看红叶的最佳季节已经过去,枫叶早已归土,铺厚厚一层,雪再覆盖一层,犹如树的保温膜,暖和过冬,来年深秋酝酿更旺一片火红。这个季节,除了专业的摄影师采景,很少有人愿意来这边,登山赏雪,大多数人都喜欢偷懒,花个十分钟登建故宫挖土堆起来的景-山,还能一览七进的一线故-宫。香-山西侧,有几处宅院,依山而建,朴素别致。李之牧跟着陈连横下了车,走向一家门口,两棵十几年的柳树,四周有合欢,有梧桐,青石台阶,青砖路面,黑漆门,被岁月磨掉了光,走进门,一处影壁,所谓的盈门墙,上面雕刻禅字,转过去,院子里一边桂花,一边梅花,一条走廊隔开,走廊旁边小柱盘枯藤,上边有古藤枝干上偶尔还能飞来啄木鸟,戴胜,还有一处菜地,有用草苫和塑料包裹起来的白菜,看新土翻腾过,下面应该还有埋得山药,胡萝卜。窗台上一盆蒜苗,是这个院子唯一的绿色,白天放出来晒太阳,晚上拿到屋里炉子旁。
走进房子,和院子一样安静。陈连横一看,正赶上自己的姑姑礼佛念经,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妹妹陈拂线也跟着,这真是奇了怪了,去了趟XZ,难道是感化了?陈连横让李之牧别拘谨,小声道:“我这个姑姑,以前没给你提起过,排行老大,叫陈桂庭,一辈子没走出一个情字,因情所困,就念起佛来,当年老爷子最看重的就是大姑,多年来,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爷爷有什么事情需要主意,都会过来找姑姑商量,一是为了陪姑姑说话,解两人心病,二是我姑姑置身事外,什么事情都看的比他远比他细。”
说话间,一个妇人走了出来。李之牧看到妇人模样,竟一时间愣住了。倒并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因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就好像不似凡人,眼睛清澈的如秋水,如八月天,如琉璃杯,任何人看着双眼睛,都会看到自己惹满尘埃脱不了世俗的模样,让人顿时有种想着脱离世俗追求清雅的心思。
“小横,这位是?”
“阿姨,我叫李之牧!”
陈桂庭点了点头,倒了两杯白水,递过去。笑道:“小横,你找了个这么漂亮的朋友……”
话还没说完,从屏风后走出另一位女子,女孩留着短发,脸蛋有些黑,瓜子脸,柳叶弯眉,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套一件羽绒马甲,下身布满口袋的休闲裤,一双登山鞋子。往那一站自有一股飒爽英姿。一走出来,就笑道:“小牧姐,好久不见!最近可好?这次我去XZ,带回来一把六弦琴,不知道你们学校有没有会扎木涅的老师,我想学一下!”
“我回去帮你问下,到时候给你电话,小线,你……”
“你咋把头发剪了!怪不得不敢回家,原因在这呢,和个假小子似得”陈连横看着妹妹剪了头发,有点不高兴,接过话去。
陈桂庭说道:“小横,我觉得还不错,小线这样挺精神的。你现在越来越和你爷爷一样了,越大越注重礼义纲常这一块了,还不如小时候调皮讨人喜欢,你们兄妹,到一块,话不到两句就得掐一块去,要是这样,以后少来我这,我可不帮你爸妈操心看孩子。”陈桂庭刚才那句话说“漂亮的朋友”就让李之牧得忖度一会,现在这一席话又让她沉默不语了,到头来,自己要想嫁入陈家,还真得老爷子点头啊。
被大姑训了一顿,陈连横没说话,喝了口水,站起身来,白了自己妹妹一眼,说道:“大姑,我回去了,既然小线回来了,我得看好她,过了年直接按爷爷的意思,把她送出去,整天游山玩水的,也不是个事不是?”
李之牧跟着出去,临走做了个电联的手势。看着两人走出去,陈桂庭问道:“这是你哥的女朋友?”
陈拂线摇头说道:“大姑你刚才说的对,我哥越大越像老头子,老头子不点头,他就算是往家领姑娘,也不敢说是女朋友!我总觉得李之牧不仅漂亮,而且心机太深,我哥啊,就喜欢这种女孩子。”
陈桂庭没说什么,自己的侄儿想找什么女朋友,当家长的都没说什么,自己更不能有什么意见。两位老头在家里没表态,她倒是知道什么原因,老头子读书读得多了,三纲五常那一套根深蒂固,儒家统治中国几千年,儒家轻商,帝王重农,再者,商人聚敛钱财而靠拢官员,这就叫官商勾结。老爷子是正儿八经的老党员,虽明白“物必自腐,其后虫生“的道理,但是对于这些商人还是有些厌恶,提不起好感。哪怕是让自己的孙子娶个农家小子,也不愿和这些商人扯到一块,这算是一种晚节的自我保护。
晚上,两人吃了饭,出去走了走,陈拂线给姑姑讲了讲XZ见闻奇闻,倒是没谈及哥哥提到的出国留学的事情。回来之后,陈拂线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一本阿尔贝加缪的《鼠疫》,一本卡夫卡的短篇集子。陈桂庭在那剪纸,剪的是香山红叶,想着剪完之后贴到窗户上,要不屋没个别的颜色显得太单调。
“大姑,你这本书里怎么还夹着桂花?”陈拂线凑过鼻子闻了一下。
陈桂庭看了下那本书,递过来看了下,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晏几道的《菩萨蛮》的词: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那句“玉柱斜飞雁”让他想起了那个一直埋在心里的名字:文雁斜。她笑道:“小线,我给你讲个有关名字的故事,有一户人家的老太太,是原来一个医药世家的大家闺秀,但是传到她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孩。倒是也继承了医术,但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一个穷小子,锅碗瓢盆,照顾孩子,把这些家传的东西就放下了,她觉得对不起祖宗,所以就给孩子起名,想着也许自己的子女能出一个名医,四个孩子,分别叫雁斜,敬佛,钩尧,施沉,正好包含了《难经》里的春脉弦,夏脉钩,冬脉沉。却没有秋脉毛。你知道什么原因么?”
陈拂线摇头。陈桂庭笑道:“因为这位大家闺秀不喜秋天!”陈拂线笑道:“这老太太真逗,我还以为他几个孩子,没有在秋天出生的呢?对了,现在这个老太太还活着的么?”
“活得好好的!”
“老太太叫什么,她的孩子姓什么?”
“老太太叫风颜在,嫁了个丈夫姓文!”
陈拂线没说话,有些事情不必再问下去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她看到了那句诗中的“玉柱斜飞雁”指的是琴弦,那么送大姑书的就应该是一个叫文雁斜的。她心里无比高兴,因为他听老爸说过姑姑的事情,现在她终于知道了那位让大姑魂牵梦绕孤独一身的男人的名字。文雁斜,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姑姑这么魂牵梦绕的惦记着呢,若是有机会,还真想见见呢,她心里想着,看向了刚贴在窗户上的那一对香山红叶,如两站烛火,摇晃着外面树的影子。